两人自达成互助共识后,关系急剧升温,成了谈天说地的密友,文学艺术上的知己。
作为彼此的伯牙和子期,他们乐此不疲地给对方的诗词歌赋做批注,兴致来了甚至可以表演其中的爱恨情仇,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他们只有这样一件事要做。正经下来,两颗头又凑在一起研究当朝民生、峥嵘历史,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以后是要先变法好还是先拉帮结派好。
正所谓了解一个人是否值得深交的最好方法就是与他谈论政治。江亦虔觉得这句话不太对,纵使他听得出黄欲年与他的想法相去甚远,但黄欲年本人不争不抢,十分温吞理智的性格让他觉得黄欲年说什么都有道理,同时,如果可以认可一下他的想法就更好了。所以,江亦虔并未对黄欲年这枚温润的玉产生什么不值得深交的想法,反而更加庆幸那场暴雨,那座道观。他在自己的笔记中写,与欲年相谈,对月畅叙,不饮自醉。
二人交往时,江亦虔开始对黄欲年生出关切。原因无非是黄欲年字里行间会流露出的愁苦和敏感、时不时会发呆许久、眼泪积水成湖的癔症,还有光怪陆离的梦。黄欲年自己倒始终保持乐观态度,说发呆自己从小就爱,流眼泪可以给自己塑造一个来还泪的前世今生形象增加知名度,至于做梦,梦中许多意象都是可以用来创作的好东西。江亦虔就是被眼前这人的自洽所震惊,决定好好关心照顾他。
毕竟倘若是他每日梦见骤雨狂风、无边的树林、惨淡的月光、孤身的交颈兽、漂泊的浮萍、坠落的棠棣......醒来又真似来还泪的,淌眼泪,沾衣裳。也许哪一日先疯了。
江亦虔最赞佩和羡慕黄欲年天生的敏感,同时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件好事,但黄欲年引以为傲。他可以轻松地感受时间的流逝,他是树枝中伸出最远的那一枝,是山崖里最靠近深渊的碎石,总是最先感知到风雨欲来,伴随着无端的哀愁。多愁善感的性格已然存在,黄欲年从小便知道要与自己的忧来无方和睦相处,于是学会了利用和化解它。每次抒发完愁苦之后,又会安慰自己、勉励自己。无非是说些时光易逝,人生短暂,何不“策我良马,披我轻裘。载驰载驱,聊以忘忧”这样的话。
人总是会喜欢与自己相似的人的。黄欲年在小时候读《昭明文选》时就疯狂爱上魏文帝的文字,后来读书时也很爱模仿他。他觉得自己可以做曹丕的代言人,说说他们心中愁闷,说说他们被悲缠绕的思绪,说说他们苦乐的一生。黄欲年在提及这位与他相隔几百年的偶像时,一切激动和共情溢于言表,都被江亦虔看在眼里。
那天月下,白润的月光洒在黄欲年周身,他激动时举起茶杯饮下一口,对应的,江亦虔仿佛看见月亮里映出一个身影。从他的视角看来,月亮里,地上的,还有一个真实的黄欲年,构成了“对影成三人”的写照。
那时黄欲年起了老师瘾,非要给江亦虔讲解他最爱的一篇行。
他问江亦虔“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今我隐约欲何为。”怎么理解?江亦虔自然回答道:“人生处天地之间,就像鸟儿栖停在树枝,不会久留,为什么我还要感到困苦。大抵是劝解自己,人生苦短,莫要有太多苦恨事罢。”
黄欲年摇摇头,坐到他对面道:“亦虔兄,我跟你不一样。”他板着一张不解的脸,从地上捡起一枝树枝,用一只手比作站在其上的飞鸟,道“我从小以为,人站在天地之间,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可飞鸟的比喻一出,我心中一切莫名的不安和愁苦都明了了。鸟只站在随时都能折断的枯枝之上,风吹草动、雨淋日晒,无数临时居所都会被毁掉。人就变成了自由漂泊的鸟,或飞或栖在天地间。既早早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还要感到困苦呢?”
江亦虔盯着黄欲年流淌出月色的眼,心中憾然震动。他差点忘了因为黄欲年天生缺乏安全感,所以以飞鸟枯枝作比会打动他,形成不一样的解读。
他点头表示自己读懂了,感谢黄欲年为他从不一样的角度指点迷津。只是这样解读的次数多了,江亦虔有些迷糊的觉得也许黄欲年说的那个来还泪的人设是真的。他也许真的是上辈子欠了谁的恩情,带着愁绪下来报恩的呢。
殊不知,那时黄欲年频繁的做梦,梦中无数走马灯似的片段闪过,其实是前世的愁恨露出了冰山一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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