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成一些事情的人,总有一些超乎别人的优点。连严道玉都不例外,她为了哄骗太子公主,也真下了不少功夫。淮水畔,沈宅中,严道玉又变成了超尘脱俗的仙姑,滔滔不绝给太子和公主讲着都城的风水。
严道玉说,“建康北面是玄武湖,取的就是风水中南朱雀北玄武的意思,再以鸡鸣山覆舟山作为依靠,南面淮水,正是依山靠水的最佳风水格局,都城外郭环绕,三面环水,按照奇门布局,东北为生门,有一条去京口大道,西北留白,就是应开门的格局,东有清溪,西南有长江,最绝的啊,”严道玉比比划划,太子和公主都屏息凝听,“还是在都城西面,兑位,淮河与长江交汇处,石头山上修了石头城,这西方为惊门,正是作战破阵的凶门,在此建城,依托地势,占据天时,易守难攻,巩卫都城,那是万无一失的。”
公主显然是不明白,只觉的晦涩难懂,玄妙异常。严道玉这一段词是专门给太子准备的。在没有来之前,我就跟公主说,“咱们别告诉仙姑这次来的贵客是太子,看看仙姑能不能算出来,才知道她有没有真本事。”实际上我当然是早就跟严道玉说了,严道玉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大家都在装模做样。
太子果然听的津津有味,对严道玉流露出敬佩。太子也频频点头。公主看太子喜欢,也很喜欢,等严道玉讲完了风水,公主说,“这祥瑞之石,仙姑怎么看?”
严道玉就把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玄玄乎乎的讲了许多天降祥瑞的故事,然后说,“这祥瑞落在谁的手里,谁就是命数最大的一位,我本以为应在公主手里,既然阴错阳差被这位贵客得到了,我倒是奇怪,莫非比公主尊贵?”公主捂着嘴笑,似乎真是觉得自己戏弄了神仙。严道玉说,“不管怎么样,先求神仙显灵,赐圣水,洗净尘埃,显露本心。”
于是严道玉又是一通神操作,起法,念咒,挥舞拂尘,蹦蹦跳跳,摆在桌上的白玉空瓶子里果然有了水。这个白玉瓶子是严道玉专门跟公主要的,为了盛菩萨的圣水,一定要贵重的,实际上当然是为了之后自己卖钱。
所有的看客都发出感叹,公主连连念佛,太子将信将疑,始兴王似乎想找出破绽,但是又看不出来。宅主沈怀沅端端正正坐着,倒没有别的表情,唯有恭敬。
严道玉将玉净瓶的圣水缓缓浇在白玉盘里的石头上——那个白玉盘也是要归她的。石头缓缓地生出了字迹。在场人一致惊呼,连本来充满怀疑的始兴王也惊诧起来。众人把石头传看了一边,上面谈红色痕迹清清楚楚,只是没人认识什么意思。严道玉说,这是天书,她能解读。于是又装神弄鬼起来,一会儿,她似乎恍然大悟,做出万分惊恐状,跪在地上,朝着公主使劲磕头,磕破了额角,鲜血流了出来。
公主连忙把她搀起来,说,“仙姑你这是干什么?”
严道玉说,“咱们都活不成了。”她这一句话把在场地人都弄得莫名其妙,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就连我,明知道是戏,也不由握紧双手。严老巫婆的演技,是可以封影后的。公主生气的说,“什么活不成,你快说清楚。”她也被严道玉弄得有点害怕,还以为找来了鬼怪。
严道玉吞吞吐吐,最后说,“罢了,我就说了吧。这石头上的字迹显示,得此祥瑞者,当为四十年太平天子。我们看了这话可不是死罪吗?”
严道玉的话说完了,公主就笑了,看看太子,眼里别有意味。太子喜悦溢于言表,始兴王愣了一下,随后就要拜倒,被太子扶住,朝他使眼色。太子跟严道玉说,“这石头是我得的,难道是我要为天子?”
严道玉还在演,假装战战兢兢的,连连说是,然后就趴在地上磕头,说,“这是天意,我就算犯了死罪也不能违背天意。这位贵客将来就是天子。”
太子哈哈大笑。
公主笑着给严道玉解释了,这就是当朝的太子,她是没有死罪的,以后的天下就是他的。严道玉做恍然大悟状。
一出戏圆满。
这一晚欢欢喜喜。只有宅主人沈怀沅,虽趋尽主人礼仪,却显得冷静。
公主最欢喜,一会儿就喝多了,脑子开始不清楚,拉着严道玉说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北蛮入侵,说她听史读书,知道要是亡国公主是最惨的,要被蛮族虏去分给将官,供将官享用。严道玉听着,认认真真的迎合,还不停的灌酒。我小声跟严道玉说,“快别让公主喝了,都这么醉了。”严道玉假模假样不理会我。公主舌头都短了,骂我,“我今天好不容易乐一乐,跟神仙喝几杯酒,聊聊天,用你这小贱婢多事。”主人沈怀沅说,“我府上有一件醒酒玉石,含在口里,多喝几杯也没关系。”于是去拿,公主骂我,“你这么懒,还不跟着去。”
我只得跟着沈怀沅出来。
沈宅自然不比驸马府阔气,这里已经是城外,都临着江边了,地价便宜,也略显凄凉。江风一吹,身上发冷。沈怀沅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穿过长长走廊,饶了几圈,我就不认识路了。他走的快,我离得远,夜色黑了,一个黑影窜出来,是只大猫,我没害怕,倒是沈参军吓了一跳,他回头看我一眼,惊魂未定,说,“你倒不害怕。”
沈怀沅很多懂得避嫌,是个有分寸的人,总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这距离让我觉得很舒服。我说,“沈参军的宅子真好。”沈怀沅一笑,“我这宅子这么偏远,哪里比得了驸马府。”
我说,“驸马府虽好,比不得您这里让人心静。”沈怀沅颇为惊异,说,“我还以为璎珞姑娘更喜欢热闹。”我问,“为什么我更喜欢热闹?”沈怀沅一笑,“我听始兴王说,太子向公主讨要你几次,公主舍不得给,如今太子依然还想着要你。能得贵人们如此喜爱的人,应当是喜欢繁华热闹的。”
我笑了。这在别人听来确实荣宠,可我这个当事人并没有觉得好处。我这笑也未免凄凉了。我说,“你是想说我懂得阿谀吧,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呢。”
沈怀沅似有同感,说,“岂止你,我们为官的,宦海沉浮,也是一面阿谀,一面身不由己呢。”与他谈话难得轻松,这时我们已经拿了醒酒石,走回长廊,回到了饮宴厅前,我还想问,你们当官的怎么也会身不由己呢,大不了辞官回家呀?然而话还没有问出来,太子从饮宴厅出来了。
太子说,“一转眼没看见,你去哪了?——正好。”
正好的意思就是,别回去喝酒了,咱们俩玩去。被奉承要做四十年天子,此刻正在兴头上,现在拽着我就是要那个。
走了一圈,太子却对沈怀沅安排的房间都不满意,最后,沈怀沅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套间。这里寝室连着书房,布置清雅,有着悠悠笔墨书香,好闻,舒适,外间有着许多藏书,里间是棉布裹着的洁白的床榻。我很喜欢,问沈怀沅,“这是什么房间?”沈怀沅谦谨慎的说,“我的寝房。”寝房?我联想到沈怀沅的夫人,问,“沈参军的夫人在这里休息吗?”沈怀沅说,“我并无妻室。”我颇为意外,在我看来,这些官宦男子,都是三妻四妾,他怎么没有妻子呢?我还要问,太子眯起一双细眼,凑到我面前,脸怼脸,说,“问什么问,沈参军有没有妻室管你什么事?”
我怕得罪了太子,低了头不说话了,但是经过这几次,我心中觉得太子并不可怕的,于是偷偷翻了他一个小小的白眼。被太子看见了,他忽然把冰凉的手指伸进我脖颈,他是知道的,我这里最喜痒,我触痒不禁,在沈怀沅面前失态,缩起脖子躲,笑出来。
太子哈哈大笑,问我道,“你还敢瞪我不敢?”沈怀沅自觉地推门出去了。人走了,他反而不闹了,他看着我,“你替不替我高兴?”我一时没明白,他说,“四十年太平天子。”
这个本来是假的,是我和严道玉编的故事。他很认真,认真的看着我,我大了胆子,也认真的回望着他。一个明眸少年,白皙的皮肤,笔挺的鼻梁,柔和的轮廓,软软的嘴唇,每一次他都喜欢咬我嘴角,我说,“我只是一个婢女,不懂得国家大事,我只知道,你对我很好。我愿意你做五十年,一百年的天子。”
他开始笑着亲我,果然又咬了我的嘴角,嘴巴滑倒我的耳边,轻声的说,“我做四十年太平天子,你做我四十年太平皇后。”他就算做了天子 ,我这个下贱婢女也不配做他一天的皇后,但是我还是听的开心。他是太子,他想要我只需要说要,不需要费任何花言巧语,但是他说了花言巧语,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件件的,衣裳落地,我逐渐露出了身体,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烛焰下清晰可见,皆在那些他需要的地方。盯着我的身体。他脸色沉下来。我开始害怕,我知道自己败了他的兴致,恐怕之前的恩宠都要消失,他要打死我了。我惊慌跪下,哀求恕罪,心里委屈,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婢女命苦,苦比黄连。
他是福贵人,多历风月,自然明白这些伤痕的来历,冷飕飕的问,“谁?是谁?”
我抽抽嗒嗒,“是,…驸马。”太子猛站起来,“混蛋!”他几乎把我从床上掀翻下去,抓起佩剑,只披上一件外衣,拉门便出去。我不知道太子要干什么,赶紧穿了衣服跟着出去。
太子气势汹汹到了外堂,就撞上了始兴王,始兴王惊诧问,“大哥怎么了?”太子怒气冲冲,“我去杀了王圣绰!”始兴王大概问清了原委,拦着说,“不值得…”太子根本不听,将始兴王推个趔趄。公主听见这边吵闹,急急忙忙拖着裙子跑来了,沈怀沅和严道玉也来了。
弄清原委,公主扯着太子的衣服,不让他走,太子那单薄的外衫都扯掉了,公主摔倒在地。太子到了门口,沈怀沅堵门,说道,“太子息怒!”
“滚!”太子喝道。沈怀沅死抓着门,说,“除非太子杀了我,我不能够让太子从我的宅子出去,做出惹怒皇上、为自身招灾的事情来。”
太子气头上,“难道我不敢杀了你?”竟然一剑刺向沈怀沅,鲜红的血花喷涌出来,溅了太子满脸,沈怀沅的肚子上一个血窟窿,晃悠几下,晕了过去。见了血,太子的脑子也清醒了。
始兴王赶紧去探沈怀沅的鼻息,没死,只是晕了。下人们把沈怀沅抬出去治伤,这里又是一番折腾。太子也有些后悔刺了沈怀沅,逐渐平静了。
公主让人给太子披上衣服,拉他坐下,又有人给太子倒茶,又有人给太子捶背。公主命我过来,对侍女说,“掌她嘴,先打烂了,我看她还敢挑拨是非。”侍女得了命令却不敢动手,太子的眼睛抬起来,锋芒如剑,那意思已经有了,“我看谁敢打她?”
公主也自觉没意思,不再说打我了。公主又开始劝起太子来,公主也是蠢的,不会劝人,劝来劝去,听起来竟然都是“等皇上死了你就说了算,现在先忍一忍。”连我这个婢女都知道,永昌皇帝四十出头,身体健康,离死还早着呢。她这么劝着,太子脸色越发不好了。始兴王先忍不住,拍桌子骂道,“这老头什么时候死!”公主吓得一激灵,闭了嘴。
永昌皇帝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始兴王,他在朝堂骂的最多的儿子就是始兴王。皇上已经有了十九个儿子,而且还有继续生下去的能力,他不稀罕这些没能力,没出息的儿子。
太子忽然对严道玉问,“仙姑,你有办法吗?”
这句话说出来,气氛骤然变了。严道玉聪明,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意思,脸都白了,装着不明白,问,“什么办法?”
“让那个老头早死。”
公主浑身激灵,“你疯了,那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他是皇上,也是父亲。”太子一字一字说,“自从母亲死了,他就不是我父亲了。”
说起母亲,公主哭了,“父皇是对不起母亲的,但是咱们都是臣下啊。皇上要怎么样,那都是应该的。”
太子拍案,剑眉立起,“那我就做这个皇上!”
始兴王拍手叫好,“好,大哥,我支持你。”
公主恨恨的看始兴王。严道玉在一边只是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太子问严道玉,“你通神仙,到底有没有办法?”严道玉睁开了眼睛,那一刻,雪亮的光芒从她的眼睛里射出来,我看出来了,她决定赌这一场。
严道玉说,“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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