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院子里跪石子地,连个罪名都没有,就是跪。
公主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侍女给她打伞扇扇子,捧着茶、毛巾,地上跪着一个给她捶腿。她就那么看我跪着,一直看着,也不烦。我热汗淋漓,胸闷气短,口干舌燥,眼前看着都是几重影子,耳边的声音也是虚的。公主骂捶腿的侍女,说,“小贱坯,吃不饱吗,这么轻!”一脚把侍女踢飞。
我知道她是妒忌,她妒忌所有的被人喜欢的年轻女孩。她得不到驸马的爱,也没有海盐的胆子找男人,就通过折磨手下人的方法发泄怨恨。但是我赌定,这次她不会让我死,她只是想折磨我。
事物越来越虚幻,我快要脱水了。幻觉一样的看见有人慌慌忙忙的进来,公主慌慌张张的出去,乱哄哄,我就倒下了。
我在侍女房的硬板床上醒来,并没有人照顾我,我自己爬起来找茶水,碰翻了茶碗,侍女们看见了都躲开远远的,仿佛怕瘟病上身。我仿佛已经听见了她们心里说的话,“下贱的婢女,指望被太子宠幸一两次就能翻身。我们是不会同情你的。”
我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绛红的茶水,腹里觉得舒服许多。公主并没有说怎么处置我,我也并没有犯任何罪。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床上假寐,肚子饿得咕咕叫,听侍女们议论着公主匆匆出去的原因。原来是北方蛮族犯边,北朝武皇帝亲统大兵南下,边郡太守弃城而逃,蛮军势不可挡,传闻旬余就兵至汝南。公主吓得几乎当时晕倒,于是匆匆忙忙出去跟太子打探消息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这种事自然是有皇帝大臣们操心,就算倾国也没有我一个下贱婢女担心的份儿。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肚子饿,从被罚已经一天没吃饭,现在也不是开饭的时间。忽然有人来传话,说陈大管家叫我出去有话。这是他们趁公主不在家,才敢叫我出去。我顾不得头晕无力,匆匆跟着传话人出来。
陈卿国很殷勤,摆了一桌饭菜,还有稀饭,说,“听说你被责罚,一天没吃饭,给你准备的。”我忧虑说,“不知道公主回来怎么处置我。”
陈卿国笑道,“你还不老练,依我看,公主不会处置你的。”
我将信将疑,问,“为什么?”
陈卿国嘻嘻笑笑,说,“她只是妒忌而已,她离不了你。”用嘴巴努一努,“那一位也是妒忌呢。”
陈天星冷着脸坐在一边,看我一眼,又幽怨的低下头。我心生了愧疚,当时虽是身不由己,也觉得自己犯了错一样。我过去拉拉他衣服,他委屈的抬头,说,“你也不要管我了,你有了太子,还看得起我。”
陈卿国对陈天星说,其实却是给我听的,他说,“太子身边美女如云,怎么会记得一个驸马府的婢女,无论什么山盟海誓,转头就忘了,你才是与璎珞门当户对,正好般配的人。”
我觉得陈卿国说的有理,拉着天星的衣袖,说,“天星哥哥,我知道,你对我才是真心。”陈天星委屈巴巴说,“我将来娶你为妻,发誓与你一生恩爱,再不看第二个女人一眼,绝不辜负你。”我被他说得心动,挽着他,心里满是愧疚。
陈卿国看差不多了,就说,“你可跟太子说我了?”
我这才想起求官的事。我和太子缠绵之时,哪能想起这个,就算想起来了,也没法说出口。此时,我只得假意说,“我说了,我说我们管家是个可靠的人。可是也不好第一面就开口求官。”陈卿国大喜过望,说道,“是,你说的对。以后还要记得提我。”又给我布菜,又给我盛粥。
我与天星哥哥又缠绵了一会儿,怕公主回来,就赶紧回去了。临走,他们郑重地嘱咐我,“公主信巫,你一定要记得多提巫术。”
与天星哥哥和陈卿国见面回来,我不再觉得那么无助了,果然,公主回来还是召我去伺候了。我小心翼翼,得了机会,提了严道玉,公主说,“几乎忘了神仙了,你明天替我去问候神仙。”
夜里,公主就似乎已经忘了白天责罚我的事儿了,她让我睡在她的身边,借着黑夜,小声说,“男人就真那么好?”我吓得魂儿飞了,说,“一点儿不好。恶心死了。”公主十分满意,柔声儿说,“我说也是,还是女人好。”这次,她让我抚弄她,她说,“看吧,我不打你手。”我早晚会被她折磨疯的。
严道玉这个老巫婆现在是清水庵的贵客。以前她也自称是清水庵永善的朋友,但是永善也不正眼看她,自从她搭上了公主,永善就真的把她当成宝了。
我也喜欢来清水庵。上次的那个小伙子又来接待我,我这次才知道他叫绿水。严道玉听了我说的这几天的事情,说,“你有机会把我介绍给太子。”
真真疯了,这些人想要攀高枝也不看看找对了门路?我说,“我这种婢女,太子早忘了,你让我介绍,我让谁介绍去。”
严道玉嘻嘻笑道,“那倒也是,要是早知道,我给你一包**药,偷偷给他喝了,他就忘不了你。”我可没有东阳公主那么傻,我不信这个老巫婆。我说,“你有那**药,不如给公主使,要不是我提,她就忘了你了,你得搞点事让她经常想着你。”严道玉眼珠一转,伏在我耳边,说了一套话。
我说,“第一件事,我肯定照办,你好好准备。第二件事,你让我把她带到妙人庵,恐怕就难了。”严道玉眯着老眼,显出一道道皱纹,“难你也要试试,只要她来一次,还怕她离得开?”
回到驸马府,公主正在没意思的躺着。侍女说她拜了一上午的佛,求北蛮不要打过来,现在累了。这是机会,把我和严道玉编的第一件故事慢慢的说来。
我过去给公主捶腿,轻声跟她说话。我说,“严仙姑说,她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菩萨了。”公主来了兴致,“梦见什么了?”我开始编故事了。我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一位身着五彩仙衣、手里拿玉净瓶的飞天菩萨,这位菩萨如何云里雾里的降在严道玉的梦中,如何跟她说,在都城北的鸡笼山侧乐游苑旁的绿竹林里,一块大青石头下面埋着祥瑞之物,又如何脚踏祥云飞天而去。
公主听的目瞪口呆,问我,“菩萨有没有说到底是什么祥瑞?”
我说,“菩萨梦里没说呀,咱们去那个绿竹林找一找?”公主说,“那绿竹林在皇家猎场里,我又不打猎,没有理由往树林子里去。你和管家,偷偷的去找一找。”
倒不是东阳公主好骗,这个时代流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皇家的人更是相信祥瑞啊,巫蛊啊。倒是我们这些贫贱之人,信神鬼,但是更相信事在人为。若有神佛,神佛也是不开眼的,凭什么就要我们受苦,他们享福?若有鬼怪,鬼怪也是不可怕的,活活被打死,被饿死不是更可怕吗?
我跟陈卿国去找祥瑞,这件事一点也不难,严道玉早告诉了我埋东西的地方,到那里是手到擒来的。然而,出了差头,我怎么也找不到严道玉说的那一块大青石。陈卿国倒不急,他说,“祥瑞本来就不好找。”装的还满是那么一回事。我心里骂,什么狗屁祥瑞,这破树林子这么大,严道玉到底埋在哪里去了。越走越深,等再回头,找不到了陈卿国,林子黑漆漆的,我心里害怕起来。
烟尘滚动,前方来了几匹马。当头一匹枣红马,黄金辔头,眼看撞到我的时候,马上之人勒住丝缰,灰头全落在我的身上。我迷了眼睛,呛得咳嗽。林子遮阳,不够明亮,我揉了半天眼睛才算睁开,却看不清楚。好几匹高头大马就在眼前。我知道这是猎场,有人在这里也属正常。倒霉。公主说偷偷的,还是遇见了人。果然,听见马上人说,“耶,怎么有个姑娘。”
灰烟散尽,我才算看清楚。枣红马上人,佩玉鞍,挎雕弓,马头挂着一只雪白狐狸,人如玉雕神塑一般。武陵王。好熟悉的场景,仿佛梦里来过。仿佛他知道我在这里,我也知道他会在这里。那一瞬间,时间簌簌地飞过去,我几乎惊疑,我俩前世曾在这里约会过。
武陵王身旁一个人,却是一身白衣。白衣,代表着他没有官职。这位没有官职的白衣,通身上下却有着比武陵王还要高傲的气质。刚才说话的人就是他,此时他又说了,“独自一人在深林里的女子,不是鬼就是妖,等我射她一箭,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说着抽弓搭箭,对准了我。
武陵王拦住他,说,“东阳公主府上的婢女。”
他说话的声音好好听。他果然记得我。
白衣嘴角一翘,弓箭仍旧对着我,问,“东阳公主的婢女来这里做什么?”武陵王的头微微一侧,仍旧看着我,目光微润,似乎也在等我的回答。
我不知怎么答,犹豫着,白衣又举起弓箭,“不说话,那就射了。”武陵王朝白衣说,“一个女孩子,你吓她做什么。”白衣哈哈大笑,收了弓箭。
武陵王下马来。我的心脏狂跳。他走进,看了我半晌,扳起我的脸,朝白衣问道,“你看她像不像南谯王爷家的殷蓝染。”白衣看一看,笑道,“不像。”武陵王一笑,放开手,问道,“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都怪他声音太好听,我没法不说实话,我说,“东阳公主让我们到这里找一件祥瑞,神仙托梦的。”
武陵王与白衣对视,白衣说道,“皇上拟定要北伐,咱们出征在即,今天遇见祥瑞岂不是吉兆?”他也跳下马来,对我说,“快带我们找。”
我又找大青石。这次找到了。武陵王让跟随的士卒搬开石头,往土下面挖,没几下就看见了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块鹅卵大小的石头。武陵王与白衣拿着石头看了半天,武陵王说,“一块石头而已。”白衣却不以为然,说道,“这石头就是祥瑞,你看它晶莹剔透,被埋在地下,一定有来头,你若不要,我就拿着了。”武陵王道,“你拿着也没什么,只是这姑娘回去怎么交代?”白衣嘻嘻一笑,朝我说,“你给公主说,你没有找到。”
这石头却是平常,但是严道玉用一种神奇的涂料在上面写了字。按计划,我拿回去给公主,我俩都看不出石头有何蹊跷,然后就要去找严道玉问,严道玉就念咒做法,乱搞一翻,从神仙那里得到圣水,圣水将石头一冲,石头上就露出字迹,至于什么字,严道玉没说,反正是好字。于是皆大欢喜。但是现在,石头在这个奇怪的白衣人手上了。
我小心翼翼地说,“求你给我吧,我回去会被打死的。”
白衣道,“东阳公主吃斋念佛,不会打死你的。”
他们要走,我正焦急,林子远处马蹄声响,又来了几匹马。我寻声音望去,烟尘里没看见别的,一眼看见陈卿国被拖在地上,幸而林子里马跑的不快。我惊愕的捂着嘴,太子的马已经到了眼前。
太子的马拖着陈卿国。我只关心陈卿国死没有死。他爬起来,没有死,一身灰尘,脸上划了不少血印。我这才放了心。
太子跳下来马来,身后随员也纷纷下马。太子近前,一把将我搂过来,笑道,“咱俩真是有缘,我正想去看你呢。”说完把我往后一退,看着地上挖开的土问,“我的祥瑞呢?”
武陵王给太子行礼。白衣嘴角一翘,也算是微微的行了个礼,说道,“祥瑞在我这里,是我先挖到的。”太子冷笑道,“原来是宁朔将军,不过已经被罢职了,我叫你什么好呢?臧置,你敢跟我抢祥瑞?”
白衣原来叫做臧置。臧置笑说道,“太子,我先拿到就是我的,是太子跟我抢。”太子恨恨甩袖,目光杀人,身后有人替太子喝道,“臧置,你不要不识好歹,交出来。”
臧置就跟看不出眼前的杀气一样,仍旧一身散漫,朝太子说道,“听说太子殿下养了许多好马,不知道太子还养得好狗。”那人大怒,被太子拦住,太子说,“臧置,我听说你擅长近身肉搏,曾在军中落马不死,咱们不如切磋切磋。”武陵王朝臧置使眼色,让他不要动手,臧置却假装没看见,哈哈大笑道,“能和太子切磋,真是我的荣幸。”
这两人竟然真的近身搏斗起来。我跑去扶起还在地上哎呦的陈卿国。
原来我俩走散了,我遇见了武陵王和臧置,而陈卿国遇见了太子。他们都是来林中打猎的。陈卿国经不住太子审问,也交代了祥瑞的事情。太子让他带着找,他也找不到,太子一气把他绑在了马后。
在这些太子王爷面前,我们俩算什么,只能看着他们闹。
太子和臧置已经都倒在地上,还是接着打,只打得烟尘飞舞,一沓糊涂,最后还是被武陵王给拉开了。武陵王跟臧置说,“把祥瑞给太子。”臧置呼呼喘着气,摸了一把鼻血,说道,“太子既然能打,怎么不上战场?”武陵王说,“太子是储君,焉有上战场的道理。”说罢也不由他同意不同意,在他身上摸出了那块石头,双手交给太子,说,“祥瑞在此,谨以奉太子。”
石头归了太子,我也长出一口气,毕竟太子和公主是一气的。武陵王和臧置打马而去,只剩下了太子的人和我们。
太子一手提着我的衣领,一手托着祥瑞之石,陈卿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一边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提要回祥瑞。我仗着和太子睡过,小心问,“太子把祥瑞给我们吧。”太子咬着嘴唇笑,一用力,竟然将我提起来。太子说,“不但祥瑞不给,你我也要了,现在。”我失色,这么多人,他什么意思?
原来他就是这个意思。太子命所有的人背过去,不许看。我不肯,蹬着腿哭,这么多人,背过去就算看不见也听的见呀。太子把脸凑过来,我以为他要威胁我了,没想到他声音轻轻的,“好嘛,要嘛…”我立刻酥了,他在撒娇!
苍苍的天空之下,昏黄的土地之上,他毫无顾忌,仿佛身边一个人没有,我却不行,虽是背向却是被围观的感觉,所有感官都扩大了。
太子拿走了石头,放走了我,他说,“我拿祥瑞跟姐姐去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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