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时间晚十点零五分，飞机准时降落在沪海浦东国际机场T1航站楼。
裴津年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登机箱，下机后便自个拿着往外推。飞机停靠于航站楼登机桥，两人跟随其他乘客一起经登机桥沿连廊进入一楼到达厅的行李提取厅。
“裴总，您在这稍等一会。”
“嗯。”
陈晓看了一眼面色淡淡的裴津年，心里抱怨今天搭乘的这个航司太差劲了，头等舱竟然没有专人单独递送行李。
待陈晓从优先转盘取完行李回来，就看到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裴津年正一反常态盯着某处发呆。
发呆，这个词用在裴津年身上实属罕见。
在陈晓眼里，裴津年就像是一台高精度精密仪器，严谨、冷静、一丝不苟，共事的这些年里，哪怕天大的商业危机摆在眼前，对方也依然能处变不惊且有条不紊地应对每一件事情。
时间久了，陈晓都快怀疑对方芯子里到底还是不是个人类，怎么会有人能把情绪控制得如此平稳？
顺着裴津年的视线，陈晓看到了不远处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广告海报，海报上的人陈晓觉得十分眼熟，几秒后，他忽然想起这不就是自家妹妹朋友圈里经常发的男明星许桉吗？
和其他在荧幕前光鲜亮丽的明星一样，许桉拥有着一张万千少女迷恋的建模脸，挺鼻薄唇，眉眼深邃，一双勾人心扉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笑起来时就像是古代逸闻轶事里描述的男狐狸精。
走近后，陈晓发觉裴津年脸上又恢复以往平静淡漠的表情，仿佛刚才的恍惚只是他一瞬间的错觉。
听到脚步声，裴津年垂下眼睫，很轻地说了一声：“走吧。”
-
“爱，像烟花，短暂绽放——”
车载音响里流出的音乐令裴津年神情一怔。
临近十一点，高架桥上只有零星几辆车，路灯垂下不太明亮的暖橙光，记忆中听过无数遍的嗓音随着调子轻缓慢唱。
“没人在意，失…..”
“把音乐关了。”
司机被后座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副驾驶的陈晓就先一步关掉了音乐，很快，车厢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陈晓透过后视镜，偷偷地瞟了一眼半身处在阴影里的裴津年，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经过光下的眼里也没什么情绪，但不知为什么，陈晓就是从对方这副状态里窥见了一丝秘而不宣的恻隐。
下高架桥前，裴津年降下车窗。
微凉的风迎面扑来，几个呼吸后，仿佛吹散了他心底积郁成团的阴霾。
他很不想承认，比起道德绑架和长途飞行，两者带来的影响远不如方才他听到的那两句词。
从很早开始，他就知道对方有作词作曲的天赋，除了自编自唱，对方还会钢琴、小提琴、尤克里里等多种乐器，几乎每年举办的晚会和大型演出的活动中，舞台上都会出现对方闪闪发光的身影。
而他则坐在舞台中间，隐匿于人群，看着对方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观众，最后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并朝他的方向抛来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飞吻。
每当这时候，他总是会移开视线。
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压下震颤的心跳和不稳的呼吸。
对方大胆又直白的示爱，发生在他转学到英杰高中后的每时每刻。
他早该清楚，那人是个无赖又多情的人。
可他却因对方的纠缠和花言巧语，轻易付出真心，甚至到了最后，他还亲手把践踏自己的权利毫无保留地交到对方手上。
可结果，他爱的遍体鳞伤，输的一塌涂地。
或许对许桉来说，他只是他在繁重学业下的一个无聊消遣，又或者是骨子里征服欲作祟，一时兴起才非要把他占为己有的玩物。
他怀疑过，质疑过。
却老是抵不过对方一句“你不相信我吗？”
那时候的八卦没有现在传播范围广，但关于许桉的绯闻，在学校里竟人尽皆知。就算在走廊上随便拉住一个人问，都会知道许桉前任数不胜数，换对象就和换衣服一样频繁。
他也曾因此，多次抗拒对方的靠近，可架不住许桉死皮赖脸，非要赖在他身边，像个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后来裴津年无数次回忆那段过去，总是懊悔自己不够坚定不够心狠，如果当时他态度强硬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之后发生的一切？
可惜没有如果。
-
“裴总，您醒醒，我们到了…”
陈晓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裴津年颤了下睫毛，在昏暗的车厢里睁开眼睛，直到这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车上竟然睡着了。
“现在几点了？”
“零点四十三分，您睡了将近半个小时。”
裴津年没有问对方为什么到了住处不把他叫醒，只嗯了一声，便摁下扶手按钮打开车门。
“裴总。”陈晓也跟着开门下车，见裴津年投来视线，原本到嘴的话还是改成：“…您早点休息，我明天下午六点来接您。”
“好，麻烦你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裴津年早年在国内购置的房产很多，有别墅和大平层，也有独栋公寓，司机送他回来的这套房子是他母亲早年留下的遗产，他小时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长大后因怀念母亲，便经常在这里留宿，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他居住的第一选择。
本来这么晚了，裴津年应该把陈晓安置在客房，可他一惯不喜有人离他睡的地方太近，哪怕隔着一堵墙，他也不能接受。
好在陈晓知道他的习惯，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裴津年说完，陈晓便告辞，很快转身回到车内，不一会儿，宾利就朝别墅小道外驶去。
目送车子离开后，裴津年收回目光，转身沿着鹅软石铺成的小路朝别墅走去。院子里设了感应草坪灯，脚步落下时，光很快充盈了整个院子。
五年过去，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已经变得和记忆中略有出入，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墙上苔藓和地下杂草被帮佣定时清理干净，仿佛别墅里的主人从未离开过。只要他仰起头，就可以从二楼最右边的窗子里看见女人笑靥如花的脸。
指纹开锁成功后，裴津年打开总控灯，将大衣取下放到走廊的衣架上，脱鞋，换鞋，动作和每回下班回家时一样。
屋子里依旧冷清，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多年裴津年早已习惯，但不知为何，再度回到熟悉的地方，低迷的情绪竟会一瞬间将他笼罩。
裴津年不愿往深处探究，也不愿和自己较劲，于是放任情绪增长，直到冰水下肚，才稍稍缓解几分疲劳。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感到这么累，就算早期忙公司上市在半年里来回飞了十几个国家和城市的时候，他的感觉都没有现在这样强烈。
强烈到他想立刻买机票飞往国外，远离这里。
但念头一出，很快就被他掐掉。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懂得如何处理感情问题的愣头青，他想，如果在这座忙忙碌碌的城市里再次遇上对方，他的心也绝不可能会像五年前那样波澜起伏。
对方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
带来的影响不过是因为对方曾经在他身上划开了一道道血痕累累的伤口，钝痛和麻木在他身体上留下深刻烙印，即便伤疤愈合，多年后再次摩挲那个受伤的位置，还是会感到一阵心悸和无力。
手机嗡嗡响动，裴津年从情绪中缓过神来，低头亮屏一看，发现是一通跨国电话，来电人是他的合伙人，麦克斯。
“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你还没有睡！”
“Mike，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合伙人语气亢奋道：“Allen，我刚才收到消息，我们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这条好消息虽在意料之中，但裴津年还是感到了一阵轻松和开心，他也庆幸于这条消息的出现，让他不至于沉湎于过去导致一整晚失眠。
麦克斯是他在国外MIT攻读MBA和EECS硕士双学位时遇到的投资人，对方出身于菲尔利根老钱家族，为争夺财产急需做出一番事业，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麦克斯提供钱，他提供技术，两人合伙开创了一家科技公司Portlink，主要研究脑机接口技术。
最初他的设想是用机器取代人力进行高难度作业，后来随着技术进入瓶颈，裴津年在不断精进研究的同时也为公司拓展了其他相关领域的投资市场，主要涉及新能源、生物医药和半导体技术，去年，Portlink在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敲钟上市，短短三年时间，裴津年的身价就飙升到千亿，Portlink也从一家籍籍无名的小公司发展成科技领域内的龙头企业。
这项技术早在去年就通过临床试验，但因舆论压力迟迟没有投入大众市场，只在生物领域投入使用，帮助瘫痪患者实现意念控制计算机，后来为推动技术落地，裴津年带领团队改良技术，从人脑接口的研究方向转为机器接口，由植入芯片转为AI联结，通过智能头盔操作AI进行高难度作业。
如果这项技术正式推行使用，那么就意味着在高空、高压、地下挖掘活动和高速轨道运输等相关工作中可以降低人员伤亡，大幅度提高工作效率。但这项技术的壁垒在于，人是否能自如操作机器人和机器人最大限度所能负担的重量。
半年前，裴津年和团队研究人员待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进行了无数次试验，经过无数次错误和重来，裴津年终于解决了机器人的灵敏问题。
本来他应该留下来和团队一起继续研究机器人起重机驱动技术的问题，但三周前因为老爷子住院的事导致他无暇顾及，没想到不过半个月，这个难题便迎刃而解。
“接下来就是进行临床试验了，如果通过试验，这项技术就可以投入市场生产了！到时候…”麦克斯顿了下，激动的心情稍显迟疑：“诶？Allen，你怎么这么平静，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吗？
“嗯，值得庆祝。”裴津年带着一丝笑意道，“你给他们发奖金吧，钱从我账户走。”
“嘿！你这话说的，倒显得我是个很小气的老板了…”麦克斯嘀咕了两句，转而问：“Allen，你真的打算回国发展了吗？真的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了？”
①MBA：工商管理硕士
②EECS：电子工程与计算机科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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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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