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城的风总是带着化不开的潮气，携着不远处海浪的低吼，在流光的城市夜晚穿堂而过。
陆行之揉着后颈，几缕长发垂下来。
湿润的风让他周身都黏糊糊的，他加快脚步，想早点回去洗个澡，再缩进空调间里好好睡一觉。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趁着地铁没到拿出来低头翻着。
是出租屋老板发来的消息，六月的房租又欠着了，连着一起发来消息的，是水电费的缴款单。
陆行之被人流推着进了地铁，几个钱包倒腾着抠抠搜搜交完了水电费，看着房租又犯了难。
房东人很好，但也一直欠着房租不交也不是办法，天知道他口袋里还有一份没来得及扔掉的面试失败的通知单。
七八点正是地铁的高峰期，陆行之眉眼生的好看，但抵不住他冷着脸的样子有些怨念过深，吓得周遭竟空出了半米的空间。
“天哪，我以后上班了会不会也会变成这种想杀了全世界的社畜。”
陆行之听到有两个像是大学生的女孩在小声说话。
陆行之弯起好看的桃花眼，笑眯眯朝女生说：
“真不好意思哈，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找到工作呢！”
女孩被他笑得愣了一瞬，随即快速地闭上嘴，只是躲到闺蜜的背后偷偷摸摸地偶尔盯上陆行之两眼。
陆行之不再关注她，算着已经坐了四站，便下了车。
面对着从未来过的陌生站点，陆行之意识到，自己坐错线了。
而当他真的准备两眼一抹黑直接倒下时，想了想叫救护车有点贵，又硬生生把自己拎起来重新坐上了地铁。
怕是因为在地铁内待的时间有些长，陆行之扫码出站时还被多扣了两块钱，他在地铁口看着还要步行1.7公里才能到的出租屋，手机跳出地铁扣钱的提示音，有种九旬老人玩智能手机的无力感。
好在这1.7公里他天天走，不算太远也没花太长时间，却在楼下看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那个胖得像球一样的身影很难不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看见陆行之之后就一蹦一跳地蹦了过来。
他在陆行之面前站定，正儿八经地行了个漏洞百出的礼，声音宏亮有力：“陆大师！您这个打扮我都没认出您！”
陆行之天生就是异瞳，从小就能看见两界的人人鬼鬼，父母也是因此抛弃他而去，反倒是阴界几个好心的鬼姨不忍心看他死在马路边，用尽了各种歪门邪道，才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
同样也是因为这个，陆行之带着一身阴气被卡学校卡面试卡工作卡天卡地卡赚不了钱，无奈之下只得买了个仙气飘飘的外衫一套，举了个“两界第一人”旗子出去招摇撞骗。
你问他他会什么？
抓鬼收魄超度请神，陆行之样样不会，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几个鬼姨，可以仗着阅历深去教训教训几个作乱的小鬼，而陆行之只要跟在他们后面，而后眼花缭乱地胡乱飞舞自己的袖子，接着弯起极具迷惑力的桃花眼，笑嘻嘻地和客人解释自己在做法就行了。
这个沈岩，就是被陆行之骗得团团转第一人，甚至不顾陆行之的阻拦非要拜他为师。
不过陆行之对他印象深刻可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这个人，实在是太有钱了！
500的卦金说付就付，2000的小费说给就给，有他在的那一个月陆行之就没愁吃喝。
陆行之看着正儿八经给他行礼的红色毛爷爷，表面不动如风，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这个月的房租有着落了！
他也正儿八经给对方回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随口胡诌到：“玄学一道，免不了纵观苍生。”
沈岩一听，更佩服了，没想到半年未见，这位陆大师已经走到观苍生的一步了，他一定要好好抱住这个大腿！
“来我屋里说吧，上一个合租室友已经退租了，正好屋里没别人。”陆行之说。
沈岩连连点头，跟着陆行之进了单元楼。
北方的楼房格外注重保暖，导致楼内的通风很一般，前脚刚踏进单元楼，潮湿闷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沈岩皱了皱眉，决定等这次事情结束了，找人收拾个空房子出来让他尊贵的陆大师住好一点。
空调开了十分钟左右屋里才逐渐凉下来。
陆行之想拿瓶可乐，又意识到这不太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于是折返又整了壶茶端了出来。
沈岩来的急，从潮湿的衣角可以看出他已经等了陆行之有一会了，此时坐下来更是急不可耐地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我前段时间睡觉一直睡不好，每天晚上都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噩梦，可是你也知道的，我工作非常忙，这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了。”
陆行之随便找了根皮筋绑起长发：“你看上去精神挺好的啊。”
“是的，我之前来找过你，但是那段时间你不在。”
陆行之想了想：“那段时间我应该是在忙毕设。”
沈岩幽怨地说：“所以我就又让我朋友给我推荐了一个大师，那位大师给我画了几张符让我贴在床边，说是防小鬼的。最开始几天还挺管用的，不好容易睡了几天好觉，结果没过两天就开始反噬。”
“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又想到来找你。”
陆行之不懂画符，也不懂反噬，但是不妨碍他好奇。
“怎么个反噬法？”
“绝对是精神反噬！”沈岩一板一眼说得很是可信，“虽然能睡着，但是每次睡醒都会非常累，像是刚跑完十圈操场一样，总是突然性地暴饮暴食，报复性消费，突然很激动或是突然很难受。”
“而且之后我再回去找那位大师，他和我的朋友一起失踪了。”
陆行之听着沈岩这所谓的反噬，忧心的问：“您确定不需要去心理科看看。”
他虽然正常招摇撞骗了点，但真的事关人命，还是不敢乱处理的。
沈岩表示他已经去过医院，检查显示精神完全正常。
陆行之垂着眸子低着头，故作低沉地压低嗓音：“那我帮你问问吧。”
沈岩激动地点点头，目光追随着陆行之进了储物室，长舒一口气。
***
“梅姨，你们在家吗？”陆行之关上房门，站在在门口喊了一声。
不多会，墙角的橱柜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热热闹闹地钻出来了几个黑雾缠绕着的灵体。
周遭温度瞬间阴湿了几度，新换的白炽灯立刻闪了几下。
“咋啦孩子？”梅姨看着面前这个扎着辫子，乖乖望向她的男生满意地不得了。
当年她们姨几个把这娃捡回来养的时候就觉得他小脸粉雕玉琢的性格好，现在看来她们辛辛苦苦把这娃拉扯大确实不亏。
“梅姨，帮我看看外面那个人呗？”
“行，姨这就去。”梅姨本身就是个热心性子，听见自己能帮忙更是直接推门出了房间。
从沈岩的角度看，就是陆行之站在灯光忽明忽暗的房间里，房门无风自开。
果然还得是大师，他想，门都不用自己开。
梅姨和她那几个姐妹们叽叽喳喳进了客厅，好奇地围着新来的这个人坐了一圈。
正常人看不见鬼，所以沈岩看到门在自动打开后，陆行之等了好一会，才回到客厅。
他只觉得温度突然降下来了，一股凉气从后颈蹿入骨缝，他打了个哆嗦。
梅姨靠在沈岩的背后，有些迷茫地对陆行之说：“他身上完全没有鬼的气息。”
她不信邪地再次凑上去用鼻子嗅，整个鬼都要贴到沈岩后背上了。
沈岩被冻地蹦跶了起来，抱着胳膊搓了搓：“陆大师，你家空调效果可真好。”
他以为陆行之在看他，其实是梅姨皱着眉头说：“真的没有，他上一次招鬼应该是六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六个月前，沈岩鬼压床的事情就是找陆行之解决的。
陆行之不干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对沈岩摇摇头，表示这个事情他没法解决。
沈岩以为是钱不够，直接掏出一张支票拍在摇摇欲坠的茶几上：“只要把事情解决了，陆大师您要收取多少卦金都可以。”
陆行之突然觉得就算没有把握好像也可以试试。
“呃......但是你这次的情况，可能会麻烦点。”陆行之解释。
“没关系，花的时间久一点没关系，多少钱都无所谓。”沈岩说，担心他反悔，直接先在手机上转了3000块钱给他，还手快帮他点了接收，“这就算作定金了，我今晚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离开时还没忘了他那狗屁不通的告辞礼。
确实有点麻烦，陆行之想，窗外的灯火在他脸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他划了划手机收了钱，想着实在不行就拿这个钱去请个真的玄学大师来，自己做个中间商赚差价也不是不行。
沈岩抱着自己的啤酒肚慢悠悠出了小区大门，梅姨陪着陆行之从楼上看着，她有些担忧地说：“要不要把他叫回来？”
“怎么说？”
“我看他面色不太好，今天可能要走霉运。”梅姨虽然不是什么玄学大师，但多少年来见的人多了也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看人方法。
陆行之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给沈岩发了条消息，对方很快兴高采烈地回了他一条语音，大概是说他会注意安全的，让陆行之不用担心。
默城的夜晚潮地可怕，水汽在窗户上凝成水珠一颗一颗往下流，歪歪扭扭的水痕扭曲了不远处都市迷人的的灯光，显得荒诞又艳丽。
陆行之的心脏跳空了一拍，背后突然惊起了一声冷汗。
他有所预感的解锁了自己的手机，同城最新的帖子弹跳出来：
“默城望海路发生重大交通追尾事件，目前已确认三死两伤，想知道其余受害者信息请关注本账号，带您了解最新讯息！”
陆行之指尖抖了抖，没能敢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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