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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孤雏罹风霜

地下印刷厂的纸库,仿佛一口被遗忘的棺材,沉埋在上海滩日渐腐烂的肌理之下。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纸张霉味、油墨的酸臭,以及一种无所不在的、冰冷的潮气。

苏云岫靠着冰冷的铁架,泪水无声滑落,眼前模糊地晃过程岩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戾气、却会在看向沈曼笙时流露出笨拙关切的脸庞。那个在百乐门初遇时对她充满敌意、在松鹤轩严密监视、在一次次行动中悍勇当先的汉子,竟真的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倒在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江砚舟沉默地坐在一堆废弃的纸捆上,低垂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全部的表情。只有那只搭在膝上、紧紧攥成拳的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微微的颤抖,泄露了其下汹涌的、近乎毁灭性的怒潮与痛楚。又一个兄弟,以命换命,血染征途。这笔债,清单上又添了沉重的一笔,必须以血偿还。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冰封,只剩下绝对冷静的、属于“孤星”的锐光。他看向几乎哭到虚脱、依靠着墙壁才能站稳的沈曼笙,声音嘶哑却清晰:“曼笙,程岩倒下的具体位置,还有那批保密局狗崽子的特征,尽可能详细告诉我。”

沈曼笙用力抹去脸上的泪与污,深吸几口气,强逼着自己从巨大的悲痛中抽离,回忆着那地狱般的场景,断断续续却尽可能清晰地将地点、对方的人数、武器、口音特征说了出来。

“......他们......抢走了程岩身上可能有的所有东西......还放话......说要......要把‘孤星’的残党......赶尽杀绝......”沈曼笙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江砚舟默默听着,眼神幽冷,如同在脑中标绘着复仇的地图。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程岩的遗言或最后时刻,那不是此刻该沉溺的情绪。他转而看向沈曼笙带回来的那两瓶草药和一点压缩干粮。

“云岫,帮曼笙处理一下身上的伤。然后,把药给我。”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仿佛刚才那个失去左膀右臂的人不是他。

苏云岫连忙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曼笙,用角落里积存的一点相对干净的雨水,帮她擦拭脸上的血污和手上的伤痕。沈曼笙如同木偶般任她摆布,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随着程岩死在了那片废墟里。

江砚舟则拿起那两瓶草药,凑到唯一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下,仔细辨别着成分气味。他早年混迹江湖,对这类草药略知一二。“是三七、血竭和地榆为主的方子,止血化瘀有些效用,但对深度炎症和预防败血症......效果有限。”他冷静地判断道,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失望,仿佛早已预料。

他示意苏云岫帮他重新清洗肩胛的伤口。绷带解开,那处的狰狞并未有多少好转,边缘红肿,甚至有细微的黄色脓点。江砚舟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将草药粉末混了点水,仔细敷上,重新包扎好。整个过程,他一声未吭,仿佛那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两个身心俱疲的女子,沉声道:“程岩的血不会白流。但现在,悲痛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必须活下去,把电台修好,把情报送出去,才能真正反击。”

他的目光转向那两部依旧沉默的电台,眼神凝重:“电力是最大的问题。曼笙带回来的电池,撑不了多久。必须找到稳定的电源,或者......弄到汽油发电机。”

但这在眼下,几乎是天方夜谭。全城戒严,电力供应本就紧张,汽油更是严格管控的军用物资,黑市上的价格早已飞上天际,而且极易暴露。

就在三人陷入一筹莫展的沉寂时,苏云岫忽然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或许......还有一个地方,有可能......”

江砚舟和沈曼笙立刻看向她。

“林晚......”苏云岫吐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之前被我们安置在法租界边缘那所教会小学当老师,那所学校......是有一台老式的汽油发电机的,为了应付偶尔的停电,给孩子们热饭和照明。我记得......有一次去探望她,听修女嬷嬷提起过,还抱怨过汽油难弄......”

林晚!这个名字仿佛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江砚舟的瞳孔微微收缩。自从霞飞路小楼将她救出、安置好后,连续的恶战和逃亡让他们几乎无暇他顾,竟将这个被过度保护、如同金丝雀般的女子暂时遗忘在了角落。

“教会学校......确实是个可能的盲点。”江砚舟沉吟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陈默群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在搜捕我们和监控医院药铺,对这类外国教会背景的地方,即便怀疑,动手也会有所顾忌。而且......”他目光深邃起来,“林晚在那里,或许......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支点。”

但他立刻否定了让苏云岫或沈曼笙前去接触的想法:“太危险。陈默群极可能猜到我们与林晚的关系,甚至故意留下这个诱饵。学校周围,恐怕早有眼睛盯着。”

“那怎么办?”苏云岫焦急道,“没有电,电台就是废铁!”

江砚舟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等。”

“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她自己走出来。”江砚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地层,望向那座宁静却可能暗藏危险的教会学校,“如果......她也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窒息,如果她心中那点被点燃的火苗还未熄灭......”

法租界边缘,圣心女子教会小学。

相较于外面世界的疯狂、混乱与绝望,这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子隔绝开来,依旧维持着一种脆弱而刻奇的宁静。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墙,彩绘玻璃窗内传出的稚嫩歌声和风琴声,以及空气中淡淡的蜡油和书本的味道,都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林晚穿着一身素净的蓝布旗袍,外面罩着修女式的深色围裙,正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带着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女孩朗读课文。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柔顺的发丝和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看起来比在霞飞路小楼时清瘦了些,眉宇间却少了几分被圈养的金丝雀般的懵懂与忧郁,多了几分属于教书匠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与茫然。

她被江砚舟的人安全转移到这里后,对外身份是投靠远亲、在此帮忙的孤女。好心的修女校长收留了她。这里的生活简单、规律,与世无争。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书本里相对纯粹的世界,暂时抚平了她经历绑架惊吓后的创伤。

然而,学校并非真正的象牙塔。报纸会被送来,偶尔外出的修女和校工会带回外面世界疯狂变样的消息。金圆券、抢米、警察开枪、学生被抓......一个个骇人听闻的词组,不断冲击着林晚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平静心防。

她开始失眠,夜里总能听到远处隐约的警笛和骚动声。白天给孩子们念着“岁月静好”的文章时,眼前却会闪过陈默群书房里那抹不去的血迹、苏云岫那双带着恐惧却异常坚韧的眼睛、以及江砚舟那双深邃冰冷、却在她最绝望时给予她生路的眼眸。

她是谁?她真的能永远躲在这里,假装外面那个正在崩塌的世界与自己无关吗?那个她曾深信不疑、甚至依赖恋慕的“默群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些被抓被打的学生,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疑问与不安,如同藤蔓,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这日午后,她正在批改作业,一个平时负责采买的校工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脸色煞白地对修女校长低声说着什么。林晚隐约听到了“警察打人”、“学生流血”、“好多被抓走了”等字眼,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望向校门外。远处街道似乎比平时喧闹,隐约可见人群跑动。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悄悄绕过主楼,来到靠近街道的后院篱笆旁。

透过篱笆的缝隙,她看到了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一队黑衣警察正粗暴地驱散着一群举着标语、高呼口号的年轻学生!棍棒毫不留情地落下,惨叫声、怒斥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一个女学生被扯散了头发,额头淌着血,却依旧在高喊着“反饥饿!反内战!”,随即被两个警察粗暴地拖拽上一辆卡车......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浑身血液都凉了。那不是报纸上冰冷的文字,那是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的暴行!那些学生,看起来比她的学生大不了几岁,他们脸上充满了理想和愤怒,却遭受着如此残酷的镇压!

她猛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愤怒、同情、还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起了自己,当初不也是因为对陈默群的工作产生了一丝疑虑和恐惧,才险些招来杀身之祸吗?如果说话、表达诉求都要被打被抓,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希望?

就在这时,一片混乱中,一张被踩踏得污损不堪的传单,被风吹着,贴在了篱笆上。上面赫然印着“抗议金圆券掠夺!要求生存权利!”的醒目大字,还有血淋淋的物价对比图。

林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张传单扯了进来,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块滚烫的炭。

那天夜里,她彻夜未眠。传单上的字句、白天看到的血腥场面、过往的种种疑点、苏云岫和江砚舟的身影......在她脑中反复交织。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胸中激荡。她不能再躲在这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几天后,又一场更大规模的学生游行在市区爆发。消息甚至传到了相对闭塞的学校。修女们紧张地关闭了校门,严禁任何人外出。

林晚的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她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却声势浩大的口号声,坐立难安。终于,在一个守门老校工打盹的间隙,她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衣服,用围巾包住头脸,如同一个幽灵般,悄悄溜出了圣心小学的后门。

她并不知道游行的具体路线,只是凭着声音和零散奔跑人群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朝着市中心走去。越靠近,气氛越发紧张。街道两旁店铺紧闭,随处可见狼藉的景象和维持秩序的军警。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紧张的味道。

当她终于看到那浩浩荡荡、群情激昂的学生队伍时,一种巨大的震撼和莫名的吸引力攫住了她。那些年轻的面孔上,有愤怒,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信念和勇气。他们高呼着“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腐朽的高墙。

林晚站在街角,心跳如鼓,手心全是汗。她看着队伍从眼前经过,看着那些与她年龄相仿的青年,一种强烈的代入感和渴望在她心中燃烧。她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尖锐的警哨声撕裂空气,大批军警和便衣特务从各个路口冲出,如同凶猛的猎豹扑入羊群!棍棒、枪托甚至匕首,毫不留情地向着学生们招呼过去!场面瞬间失控,哭喊声、惨叫声、呵斥声、打砸声混成一团!

“抓起来!统统抓起来!”

“开枪警告!再敢反抗格杀勿论!”

混乱中,林晚被人群撞倒在地,围巾散落,露出了苍白惊恐的脸。她看到刚才还在高呼口号的學生被打得头破血流,看到有人被粗暴地拖拽、塞进囚车。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吓得浑身发抖,想要爬起来逃跑,却双腿发软。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街口对面。车窗缓缓摇下一半,露出一张斯文却冰冷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就锁定了人群中那个惊慌失措、格格不入的熟悉身影。

陈默群。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果然,这只飞走的金丝雀,终究还是忍不住要投向自以为是的“光明”。真是......自投罗网。

他对着副驾驶座上的手下,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两名身材高大的便衣立刻下车,如同鬼魅般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架起了试图躲藏的林晚。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林晚惊恐地挣扎,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嚣中。

“林小姐,处长请您回去。”一个便衣冰冷地开口,手下用力,不容反抗。

林晚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窖。她看到了街对面车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她吞噬。她终究,还是没能飞出那巨大的、无形的囚笼。

陈默群冷漠地看着林晚被塞进后面另一辆车里,车窗缓缓摇上,遮住了他眼中算计的寒光。鱼儿,终于又游回网里了。这一次,他不会再给她任何飞走的机会。或许,还能用她,钓出更大的鱼。

他拿起车内的无线电话,冷冷吩咐:“通知下去,目标‘雀鸟’已归巢。加强圣心小学周边的监视,任何试图接近或打听消息的人,立刻秘密控制。”

汽车发动,驶离这片混乱的街区。车窗外,学生的鲜血染红了街道,而林晚短暂的、鼓起勇气的抗争,如同投入狂澜的一颗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荡开,便迅速被冰冷的黑暗吞没。她的命运,再次急转直下,重新落入了“毒蜂”的掌控之中,也即将成为风暴中又一枚脆弱而关键的棋子。

而这消息,很快就会以各种隐秘的渠道,传入地下,传到那些正在为微弱电力和生存而挣扎的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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