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市局办公室被一种案头工作特有的沉闷笼罩,只有翻阅卷宗和键盘敲击的细碎声响。祁劲枭正拧着眉灌下今天早上的第三杯黑咖啡,门卫的内线电话就打了进来,说门口有人指名道姓要找闻晴殊。
祁劲枭撂下杯子,带着一夜未眠的燥气大步流星走向门口。远远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休闲夹克的男人杵在大厅,姿态放松,东张西望,那模样不像是来报案的,倒像是来观光的。
“你谁啊?什么事?”祁劲枭语气不善,挡在对方面前,视线带着审视扫了过去。这男人长得倒是不赖,是那种阳光开朗型的帅气,但眉宇间一股子自来熟的气息让他莫名不爽。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毫不怯场地迎上祁劲枭的目光:“我找闻晴殊,他在吧?麻烦叫他一声。”
祁劲枭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起来,他抱着胳膊,下巴微扬,语气又冷又冲:“找闻警官?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女仆咖啡馆吗?想点谁就点谁?”
那男人被怼了也不恼,反而笑容更深,正要开口,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找我?”
祁劲枭猛地回头,看见闻晴殊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手里还拿着一份刚取的文件,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几乎是同时,门口那男人的眼睛瞬间亮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荡漾的黏腻语调,欢快地喊了出来:
“晴晴——!”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晴晴”,宛若一道惊雷劈在了市局接待大厅上空。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警员瞬间僵住,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祁劲枭更是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男人,又猛地扭头看向闻晴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闻晴殊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浅褐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果然如此”和“真想装作不认识”混合而成的无奈。他走上前,无视了祁劲枭快要杀人的目光,对着那男人平静开口:“蔚安。你不是在临沂吗?”
名叫蔚安的男人几步凑过来,极其自然地就想伸手去揽闻晴殊的肩膀,被后者一个微妙的侧身避开,手悬在半空,也不尴尬,顺势插回了兜里,笑嘻嘻地说:“想你了呗!正好有个跨省协作的机会,我立马就申请调过来支援一段时间!怎么样,惊喜不惊喜?”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黏在闻晴殊脸上,那热情几乎要凝成实质。
祁劲枭站在旁边,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看着蔚安那副熟稔到刺眼的姿态,听着那声让他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晴晴”,还有那句毫不避讳的“想你了”,一股无名邪火夹杂着酸涩的泡泡咕嘟咕嘟往喉咙口冒。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把那姓蔚的连人带他那碍眼的笑容一起扔出去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闻警官,这位是?” 声音冷得能冻冰。
闻晴殊仿佛才想起他的存在,淡淡介绍:“蔚安,我国公大的同学。” 然后转向蔚安,“这位是刑侦支队队长,祁劲枭。”
“祁队,久仰大名啊!”蔚安热情地伸出手。
祁劲枭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才慢吞吞地抬起手,极其敷衍地握了一下,一触即分,仿佛多碰一秒都会染上什么病毒。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哦,同学啊。蔚、警、官。” 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他看着蔚安几乎要贴到闻晴殊身上的站位,看着闻晴殊虽然表情冷淡却并未立刻走开的样子,心里那股邪火烧得更旺了。
妈的,公大同学?同学就能叫“晴晴”了?!
想来海江市局?经过他同意了吗?!
祁劲枭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结,看着蔚安那只即将落到闻晴殊肩上的手,只觉得格外刺眼。他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刚好隔在两人之间,语气硬邦邦地插话:“工作时间,叙旧等下班。”他侧头看向闻晴殊,刻意公事公办,“闻警官,王娟通讯记录的深度分析报告,技侦那边催了。”
“祁队真是敬业。”蔚安看向闻晴殊,不忘嘴一句祁劲枭,语气带了点委屈,“晴晴,你看我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中午赏脸吃个饭?就当给我接风。”
祁劲枭没等闻晴殊回应,先冷笑了一声:“他没空。局里食堂管饱,不嫌弃可以凑合。”说完,也不管蔚安什么反应,伸手虚扶了一下闻晴殊的后背——动作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走了,闻警官,工作要紧。”
闻晴殊被他带着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蔚安一眼,只留下一句:“回头联系。”
蔚安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祁劲枭那姿态,活像护食的头狼。他摸了摸下巴,非但没觉得被冒犯,眼底的兴趣反而更浓了,低声自语,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啧,有点意思。”
走廊里,祁劲枭走得很快,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闻晴殊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忽然,祁劲枭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差点让闻晴殊撞上他。
“你那个同学,”祁劲枭盯着闻晴殊,眼神锐利,语气状似随意,却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他以前在公大也这么叫你?‘晴晴’?”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别扭。
闻晴殊抬眼,平静地回视他,浅褐色的眸子像蒙着一层薄雾:“嗯。”
祁劲枭被他这一个“嗯”堵得胸口发闷,一股无名火窜起来,又无处发泄。他盯着闻晴殊看了几秒,对方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冷心冷情的模样。他猛地转过身,继续大步往前走,声音硬邦邦地甩过来:
“赶紧干活!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闻晴殊看着他明显带着情绪的背影,脚步未停,只是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空气中,似乎隐约飘散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陈醋被打翻的味道。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若有所思和笑意。
——
下午的日头带着点懒洋洋的毒辣,警车碾过乡间坑洼不平的土路,扬起一阵尘烟。宋向江瘫在后座,扯着领口抱怨:“我说老祁,这和平年代,哪来这么多鸡毛蒜皮扯卵筋的案子?张家的鸡啄了李家的菜,王家的水漫了赵家的墙基……咱刑警队快成街道办调解委员会了。”
祁劲枭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闻言头也没回:“你要是想再回去破什么收藏家的案也行,碎嘴子要能当饭吃,你早撑死了。”
“嘿!你怎么骂人呢?”宋向江梗着脖子。
祁劲枭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骂人确实是不对的。”
宋向江刚要得意,就听他慢悠悠接了下半句:“但骂对人,就是将功补过。”
副驾驶上的闻晴殊原本静静看着窗外飞逝的田埂,听到这儿,忍不住微微侧头,视线在祁劲枭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后排气鼓鼓的宋向江之间扫了个来回,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你们平时……都这样?”
“那当然!”宋向江抢白,仿佛找到了知音,“小闻你是不知道,咱老祁这张嘴,那就是淬了毒的刀,刀刀往人心窝子上戳!也就是我,心胸宽广如大海……”
祁劲枭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自吹自擂:“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撑死的都是话多的。”
车内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被宋向江夸张的哀嚎和祁劲枭几不可闻的低哼填满。闻晴殊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唇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微澜,转瞬即逝。
中午在结案的那户人家介绍的农家乐随便吃了点。饭菜味道寻常,但胜在食材新鲜。饭后,三人都有些懒怠,带着饱食后的困倦踏上了返程的路。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在一个狭窄的T字路口,一辆满载砂石、仿佛失控铁兽的重型卡车,毫无预兆地从右侧支路猛冲出来!祁劲枭瞳孔骤缩,猛打方向盘,脚下刹车踩死!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砰——!”
剧烈的撞击声裹挟着金属扭曲的呻吟炸开!警车车头被卡车结结实实地撞上,打着旋儿被掼向路边!天旋地转间,破碎的玻璃渣像冰雹一样四溅开来。
闻晴殊在撞击发生的瞬间,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安全带勒得他胸口生疼,紧接着,他旁边的车窗在巨力下彻底碎裂,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整个人从破口处甩了出去!
世界在他眼中颠倒翻滚,然后重重落地。饶是他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剧烈的震荡还是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般闷痛。他趴伏在粗糙滚烫的路面上,耳鸣嗡嗡作响,试图撑起身体。
视线还有些模糊,他先是看到不远处同样侧翻在地、冒着黑烟的警车,然后,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边不远处……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骑摩托车的妇女,显然也是这场车祸的受害者。她侧卧在地,身下是一大滩迅速洇开的、暗红色的黏稠液体。从腰部往下……空了半截,裸露的断骨和模糊的血肉触目惊心。
可她……还在动。
用一种非人的、扭曲的姿势,用手臂扒着地面,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点点地向前爬行。粗糙的水泥路面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闻晴殊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那具残躯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他看到那妇女的头颅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动着,五官因极致的痛苦和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而扭曲变形,眼睛空洞地睁着,没有焦距,却直勾勾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然后,那只沾满污血和沙砾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冰冷的,黏腻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感,像毒蛇一样瞬间缠了上来。
闻晴殊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扭曲的脸,看着她空洞的瞳孔,看着她残破的身体还在执拗地向前蠕动,一种源于生命最底层、对非常理现象的极致恐惧,混合着血腥味的视觉冲击,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呼吸。
那段被刻意隐藏的回忆席卷而来。十四年前,父亲就是这样在他的面前被爆头,他也是这样看着的。一样的姿势,一样的情景,只是人不同了而已。他以为只要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个堆满了尸体、蕴含无限罪恶的地方,这段记忆就会被忘却。但他错了。
他动弹不得,无法思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那沙沙的爬行声。
“闻晴殊!”
一声暴喝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撕裂般的焦急。祁劲枭不知何时已从变形的驾驶室里挣扎出来,额角淌着血,踉跄着扑到他身边。他看也没看那个还在爬行的妇女,一手死死扣住闻晴殊的手臂,另一只手粗暴地去掰那只抓住他脚踝的冰冷的手,用力将闻晴殊往后拖离。
“别看!闻晴殊!看着我!别看她!” 祁劲枭的声音又急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将闻晴殊的脑袋用力按进自己怀里,用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死死挡住他的视线。
可他控制不住。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瞳孔放大,胸口剧烈起伏,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急性应激障碍的症状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看着我!呼吸!跟我一起呼吸!” 祁劲枭心急如焚,捧住他冰冷汗湿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越来越僵,温度在流失。
祁劲枭不再多说,只是更紧地抱住闻晴殊,用自己带着尘土和血腥气的胸膛温暖他冰冷僵硬的身体,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在他耳边用最低沉、最稳定的声音重复:“没事了,我在,没事了……看着我,看着我……”
闻晴殊涣散的目光终于一点点聚焦在祁劲枭焦急的脸上,那强硬的、此刻却写满担忧和惊惧的眉眼,成了他混乱世界里唯一可以锚定的坐标。他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祁劲枭胸前被撕扯开的口子,布料在他指下皱成一团。
祁劲枭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没有松开。
他听到自己像是要冲出胸膛的心跳和怀里的人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视野边缘正因他刚才猛的动作而一阵阵发黑,恶心的感觉不断上涌,大手笨拙地、一遍遍顺着闻晴殊僵直的脊背,试图抚平那剧烈的战栗。
宋向江也从车里爬了出来,额头肿了一块,但行动无碍。他看到眼前的惨状,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和支援,一边强忍着不适,去看那个终于停止爬动、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妇女,确认情况。
周围开始有模糊的人声和嘈杂。
直到远处传来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是一根针,刺破了闻晴殊紧绷的、几乎要断裂的神经。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剧烈的咳嗽起来,冰凉的四肢开始恢复一点知觉,但颤抖依旧无法停止。
祁劲枭感觉到他的反应,手臂收得更紧,低头查看他的情况,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救护车来了,没事了,闻晴殊,看着我,没事了……”
闻晴殊抬起眼,浅褐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悸,脸色苍白得像纸。他看向祁劲枭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和焦灼的脸,视线又忍不住想往旁边那惨烈的地方瞟。
祁劲枭立刻用手掌挡住了他的视线,语气带着强硬的安抚:“别看了。”
闻晴殊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最终,将额头无力地抵在祁劲枭坚实的肩膀上。
救护人员和后续赶到的同事迅速控制了现场。祁劲枭半抱半扶地将闻晴殊弄上救护车,自己也跟了上去。自始至终,他的手都没有松开过闻晴殊的手臂,仿佛一松手,这个人就会碎掉,或者被那无边的恐惧再次吞噬。
车厢里,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闻晴殊靠在担架床沿,身体依旧微微发着抖,但比刚才好了些许。祁劲枭坐在旁边,眉头紧锁,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翻涌着后怕、愤怒、心疼,还有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庆幸。
车窗外的光影飞速掠过,映得他侧脸轮廓明明灭灭。“对不起……”他低垂着眼用嘶哑的声音小声说道。祁劲枭没有接话,只是拿起旁边的水杯示意他喝两口润润嗓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突然开口问道。闻晴殊愣了一下,回道:“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没有,”祁劲枭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添麻烦。你的事,我不会觉得麻烦。”
闻晴殊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搅在一起,使得衣服上的褶皱更深。不知在思索什么,再次抬头,他又恢复了那清冷的模样:“谢了。”
——
救护车将他们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急诊室里灯火通明,人影匆忙。医生检查完闻晴殊的身体状况,除了些皮外擦伤和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但精神上的冲击显而易见。医生看了看始终守在旁边、额角还渗着血的祁劲枭,很自然地以为他们是关系紧密的同伴,便一边写病历一边随口建议:“他这种情况,急性应激反应比较明显,晚上很可能会有噩梦、惊悸。最好别让他一个人待着,有人陪着说说话,分散下注意力会好很多。”
闻晴殊刚想开口说自己可以,回去睡一觉就好。祁劲枭却已经斩钉截铁地应了下来:“好。”他转向闻晴殊,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带着上司特有的专断:“今晚去我那儿。”
闻晴殊蹙眉:“祁队,不用麻烦……”
“这是命令。”祁劲枭打断他,眼神沉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独处。宋向江,”他看向刚办好手续过来的宋向江,“你去闻晴殊住处拿几件换洗衣物。”
宋向江立刻点头:“好嘞祁队!”他转向还想说什么的闻晴殊,连同旁边几个了解了些情况的医生,七嘴八舌地劝道:“小闻你就听祁队的吧!”“是啊,有人陪着安全点。”“这种情况可大可小,别硬撑。”
闻晴殊看着这阵仗,知道自己再争论下去也只是徒劳,抿了抿唇,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耳根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泛红。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睫,低声道:“……麻烦祁队了。”
祁劲枭没再说什么,只是示意宋向江去取东西,自己则带着闻晴殊去处理额角的伤口。
等到了祁劲枭的公寓,闻晴殊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拘谨。公寓是冷色调的装修风格,简洁到近乎空旷,没什么生活气息,但收拾得一尘不染。祁劲枭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睡衣递给他:“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
闻晴殊接过睡衣,触手是柔软舒适的纯棉质感,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尺码,竟然正好是他的尺寸。一丝疑惑掠过心头,但此刻疲惫和心绪不宁占据了上风,他没有多想,只当是巧合,低声道了谢便走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部分的疲惫和紧绷,但闭上眼,那扭曲爬行的身影和冰冷黏腻的触感仍会闪现。他匆匆洗完,换上那身意外的合身的睡衣走了出去。
客厅里,祁劲枭也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宽松家居服,卸去了平日的凌厉,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正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散落着几份文件。暖色的落地灯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少了些白日的锋锐,多了几分清冷儒雅的气质。他微蹙着眉,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偶尔停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闻晴殊看着他,一时有些怔住。这样的祁劲枭是他从未见过的,沉静、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剥离了职业外壳的书卷气。那副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严谨的学者,而非一线搏命的刑警。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祁劲枭那双骨节分明、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漂亮的手上,看着它时而敲击键盘,时而翻动纸页,灵活而稳定。
他原本想去厨房倒两杯水,或者问问祁劲枭要不要喝点什么,比如咖啡?但此刻,他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视线被那幅画面牢牢吸住,大脑放空,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祁劲枭头也没抬,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温和,却依旧带着特有的穿透力:“咖啡再端下去要凉了。”
闻晴殊猛地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真的端着一杯应该是刚从厨房倒出来的、已经温凉的咖啡。他脸颊瞬间有些发烫,掩饰性地低下头,快步走过去,将咖啡放在祁劲枭面前的茶几上,动作略显仓促。
祁劲枭终于从屏幕上抬起眼,透过镜片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夜深了。闻晴殊躺在客房的床上,房间里一片黑暗寂静。白天的画面如同鬼魅,一次次试图冲破意识的屏障。他闭着眼,身体却无法彻底放松,在床上辗转反侧,每一次翻身,床垫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都显得格外清晰。
隔着一堵墙的主卧里,祁劲枭平躺着,并没有睡着。他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翻身的动静,心里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像细小的火苗,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甚至在闻晴殊某次翻身动作稍大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抬起了一个弧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隔壁的动静最终渐渐平息下去,归于沉默。预期的温暖躯体并没有带着不安钻入他的怀抱。
祁劲枭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底涌上一阵失落。他翻了个身,闭上眼,压下那股邪气,强迫自己入了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