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沈思乐还恍惚着没说话，句芒倒是先开了口。他已恢复碧色双眸，此刻眼中情绪复杂，语气落寞。“我觉得我应该说声抱歉……若我当年能出手，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啊……”沈思乐哑声道，他从不怨天尤人，也信个缘分因果。只是到底是心肝碎了，满目苍凉。“句芒……你是神吗？”
“我算个狗屁的神。”句芒烦躁地转了个圈，眉头紧锁，抱头蹲在一边不说话了。沈思乐没再看他，视线落在陆沧云身上，又好像飘了很远。幻境已经近趋崩塌，沈思乐闭上眼，抬了抬手。
眼前场景碎裂成雪花状，纷纷扬扬洒了一身，最后化为光点消失不见。忽而又重新拼凑起来，还是那座城，劳工也在屋子里沉睡着。但陆沧云一行人都知道这幻境已经变了，真正成为了属于现在这个沈思乐的幻境。
朔月小心翼翼地望着四周，将自己藏在沈思乐身后。
他睁开眼，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道：“是何人害他？”
“身份不知。”陆沧云看向殷长策来的方向，“我们来此只想请沈道长帮忙安置一下百姓，待我们毁掉引魂阵后便会出去寻找幕后主使。”
“如此也好。”沈思乐拾起自己的剑朝那方向一抛，一阵轰鸣传来，阵已经破了。陆沧云稍显错愕，沈思乐扯扯嘴角：“陆道友确实会说漂亮话，但我还是要谢过几位道友。虽说是被动，但我也确实不愿被人利用，被自己的执念囚困，也不愿好友遭人迫害生死未卜。几位道友放心去便是，我只有一个要求：找到真凶时务必唤我一声。”
“自当如此。”陆沧云三人拱手施礼，“那么沈道长，我们先走一步。”
幻境外的禁制自然也被破除，然而他们刚刚踩上井底地面，脚底又是一道阵法显现，顷刻便将三人拖了进去。陆沧云眼前一花，周身被风裹着似是在飞速下降。待回神时他发现自己正被殷长策抱着缓缓落到地上，句芒踉跄着爬起来，扶着腰指着他二人，气到说不出话。
“……咳。”陆沧云轻咳一声，拍拍殷长策的肩，“阿策，放我下来，这样像什么话。”
“我只是不愿让师父摔了。”殷长策闷声说，不情不愿地将陆沧云放下。后者一怔，失笑道：“为师还能摔了？”
“是我自作主张了。”殷长策那表情哪像是在说自己自作主张，说自己自作多情还差不多，那个薄情的自然是不知好歹的陆沧云。他方才一直没说话，陆沧云也满心都是沈思乐的事，现在竟有种忽视了自家小徒弟的负罪感，忙摇着扇子哄道：“哪里哪里，阿策心疼师父，师父高兴还来不及呢。”
“行了别酸了你们两个。”句芒脸色不怎么好，“你们看那里。”
陆沧云与殷长策一同看去，面色俱是一沉。
龙骨。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只能堪堪望见前半身，光是龙的头颈大抵就能填满乾元殿主殿。从侧面看去这龙没有脊骨，殷长策察觉到这一点，不由从腰间解下了神见愁。
似有所感，神见愁隐隐震动起来。殷长策紧了紧手，忽觉心口发热发紧。他抬起手捂住，正绕着龙骨探查的陆沧云注意到朝他看来：“阿策，你怎么了？”
“我没事……”殷长策咬咬牙放下手行至陆沧云身边，“师父发现了什么？”
陆沧云先是伸手探了他脉象，见没问题才道：“这里有道伏龙阵，有稳固墓葬的作用。”
这里是块巨大的平地，龙骨有小部分埋在地下，身体呈微微蜷缩状。因为龙身太大，这地方一眼都望不到头。陆沧云指向肋骨处，那里有九个石台，每个石台上都放着阴器，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东西，阵法也无甚害处。因为阵法缘故他们站的地方并不算黑暗，勉强可以视物。陆沧云又在刚才点起了几簇灵火浮在空中，中间便越发明亮起来，只更远处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到。
依然很安静，空荡荡一眼可以看个清楚，没有藏身之地，也没有机关埋伏和守墓者。
“看来他们早有预谋，引魂阵一破就有所感应——说不定引魂阵和这个传送阵本就是连着的，一旦引魂阵破就将我们送过来。”陆沧云摸着下巴思索，“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长策亦是想不通，他心中有些躁动，在踏在这片土地上时就开始了，现在竟有压抑不住的趋势。殷长策背对陆沧云闭了闭眼，悄悄运气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热意，努力调整着呼吸。
这边两人一个沉思一个调息，那边句芒再度娇弱下去。这地方太阴了，离地远了十万八千里，他实在受不住。句芒感到自己身子似乎都要变成风散去，忙朝陆沧云招了招手喊：“陆沧云！”
“干嘛？”
“你可对我态度好点儿吧你。”句芒说话都带喘，渐渐连走到陆沧云身边的力气都没了。陆沧云也发现了不对，同殷长策飞快靠过去，还不等殷长策接到软倒的句芒，后者就先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缠在了陆沧云手上，变成了一枚挺精致漂亮的青玉镯子。
“……你这是干什么？”陆沧云心里知道缘由，还是没忍住要刺他一句，揶揄道：“送礼？”
“快闭嘴，让我睡会儿。”镯子闪了闪，“再听你叨叨下去这世界上就没春神句芒了。”
没了他的动静陆沧云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抬起手腕打量着那镯子，青烟在玉中流淌，触感温润，放人间是块极好的料子。
殷长策也看着，不过是在看陆沧云的手腕，还有半截因为衣袖滑落露出来的小臂。忽而想起那晚陆沧云在他面前脱了上衣，若不是那些雷击纹，身上端的是白玉无瑕。便是有了也不丑，反而从清隽变成了瑰丽。身量不算壮硕但也不单薄，线条流畅，紧致匀称，锁骨格外明显，再往下……
只听得“啪”一声，陆沧云一下子看过去，瞧见殷长策捂着鼻子侧对自己，忙凑上去看：“阿策？你怎么了？”
“我没事师父。”殷长策瓮声瓮气道，又吸了吸鼻子。
“放下手让为师看看。”陆沧云显然不信，伸手要去抓他手腕。殷长策往后一退一晃躲过去，陆沧云一步步往前追。待退至肋骨之下，眼看就快要撞上石台子，陆沧云快速出手抓住这条滑不溜秋的小鱼儿，一用力就拉下了殷长策死死捂着鼻子的手爪子。
“……阿策？！”陆沧云忍不住瞪大眼，“你、你怎么流鼻血了？！”
“我也不知道……”殷长策嘴一瘪，鼻血还流着，说话不敢张嘴，眼里快速蓄起一汪泪。陆沧云赶紧从怀里掏出张帕子给他堵上，那帕子带着他身上的气息，是有点清淡的花香。这一堵更了不得，那味道在陆沧云身上本是若隐若现，殷长策凑近了才能闻到，现在却直接钻进鼻子里直冲天灵盖。他鼻血好像流得更厉害了。
不只是鼻血，心神一乱气息也乱，心脏跳动加速，血脉喷张，心口那一点愈发灼热起来，烫得他神识昏糊，直直向前栽去。
现在也不是春天啊……殷长策闭上眼之前这么想。
陆沧云本在四处找寻他流鼻血的原因，抬头一看殷长策竟是又昏了过去。这下直接把他吓得不轻，将人接了个满怀，慢慢扶着坐在地上靠住石台，忙不迭喊道：“阿策？阿策！”
他捂着脸丧气道：“你可不要再睡三年啊——”
这番惊慌又无奈的话殷长策是听不到了。他正置身在一处温泉边，应当是自然形成的温泉，只池子被精心修葺过，用了上好的玉料子做壁，棱角都被打磨平整。池边放着小石桌，上有一套不知道什么瓷什么砂的茶具。旁边是木架子，凌乱地搭着衣服，再外是片翠竹林。温泉水蒸腾起的热气使一切变得如梦似幻，殷长策僵立在池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件黑色内袍。他摊开掌心，握了握拳，发现这手不是自己的手，指腹和虎口茧子更厚些，握剑的时间显然更长一些。
池子里传来哗啦水声，殷长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浑身警觉起来。然而当一个身影随着水声越来越近，拨开水雾走到他面前时，他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一番，难以克制地上下扫视对方，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是赤身**的陆沧云。
他下半身浸没在水中，乌黑长发拢起搭在左胸前，湿漉漉紧贴着皮肤。水汽将他的脸蒸得发红，嘴唇却更加润泽了，连那有几分张扬的眉眼都湿得柔和了许多，像是化成了绕指柔的百炼钢。
“阿策。”他走到池边俯身趴下，仰头瞧他，眼珠乌黑发亮。“你叫我来泡温泉自己又不下来，是不是不愿意跟我玩儿？”
“自然是愿意的。”殷长策听见自己说，陆沧云朝他伸出手：“那就赶紧来啊，害羞什么，你小时候可都是我给你洗澡的。”
有这事吗？殷长策万分笃定他小时候只和母亲一起过活，洗澡从没经过陆沧云的手。可那人分明是陆沧云，五官是原原本本的模样，连那眉尾上挑的弧度都没变。
陆沧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固执地伸着手。殷长策只好下了水，那温度略高的水将他僵硬的身体泡软了，连血液都开始加速流通起来。他的脸颊发热，估计红得很。下水后他也不敢乱动乱看，呆呆坐在陆沧云身边，绞着湿透的衣袍。
“瞧你，衣服都不好意思脱，你这是泡温泉还是洗衣服？”他不动，陆沧云却凑近了，伸手要来扯他腰带。“你早说过这池子是难得一见的好泉水，非要我来体验一把。如今我倒是来了，体验也不错，你怎么开始糟蹋人家了？”
“别！”殷长策大惊，拍开他的手往后缩了缩，头一回这么六神无主，“师父、我……”
“还敢打师父了。”听见陆沧云这么说殷长策猛地抬头看向他，确认般又喊了一声：“师父？”
“莫不是傻了？”陆沧云又伸手去摸他头。殷长策定定地看着他的脸，感觉到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从自己头顶摸到额头、额角、耳朵、脸颊、下巴，上上下下反复摸了好几遍。越摸他越烫，心里越是躁动，手指忍不住抽了抽。
“奇怪，脑袋上也没伤啊。”陆沧云收回手，倚着池子目光斜斜看向他，促狭道：“莫不是化龙之后变成小呆瓜了？”
“……化龙？”殷长策喃喃道，一时思绪混乱不已，又分了大半心神去感知身边那妖精一样的师父。陆沧云笑道：“瞧瞧，当日闹出那么大动静威风八面的，惹得一堆人来看你，现在倒是成了这般傻愣愣的模样。”
“师父竟是这样说我。”殷长策本能地瘪嘴憋泪，陆沧云见状忙告饶道：“好好好为师错了，为师不说阿策，我们阿策最聪明了。”
殷长策偏头一哼，哼完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他竟是完全将自己代入了这个新身体，所作所为仿佛都是水到渠成。他心中混乱惊疑，那边陆沧云竟又靠近了些许，呼吸直接喷洒在他颈边，那只要脱他衣服的手到底是伸进了他衣领里，自锁骨开始缓缓向下游移。殷长策再度僵硬起来，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陆沧云挑眉朝他一笑：“阿策怎的这般紧张，你叫我来难道没存这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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