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沧云叫殷长策瞪了一眼,摸摸鼻子视线撇开不说话了。
“自是好酒。”程渭远抱臂而立,“二位,请?”
“慢着。”玄天寻忍无可忍,“玄天霁,你如何管的手下?这般无规无据目中无人!”
“我……”玄天霁本就委屈,现下被她这么一凶,当即撂挑子不干,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阿姐只会埋怨我!我被你抛下当这劳什子冥主被长老们欺负时阿姐在哪?幽都三百三十三入口被封堵时阿姐在哪?这人一力疏通一百入口,帮我平了叛乱,他那么能打,我怎么管得住?!”
“小主子过奖过奖。”程渭远笑眯眯拱拱手,“几百年前咱们也是一座山头的,应该的应该的。”
玄天寻怒不可遏,冷脸都快要绷不住:“驭下不严,还找那么多借口!”
玄天霁哭得肝胆俱裂:“三百多年前他成了游魂日日在那里唱歌,唱的那——么难听!不然谁愿意把他抓回幽都投入轮回!这一世又是横死怨煞极重,要不是收为鬼差以契约束缚,他差点掀翻我的冥宫!”
“话不能这么说啊小主子!”程渭远还在拱火,“我唱歌可是顶好听的!”
“你们……”玄天寻指着他扶了扶额头,气到说不出话。玄天霁只是抽噎,判官蹲在一旁给他擦眼泪,眼白极多的一双眼滴溜溜转着。戚华章适时出声道:“司刑君,时间不多了。”
“小龙君跟我走。”玄天寻面向殷长策,一只手按在腰间,空荡荡的那处隐约显出一条盘起的长鞭。她扫一眼玄天霁,秀眉紧锁:“你给我回冥宫好好反省!”
“神官啊,孩子不能这么教训。”陆沧云看够了热闹,不由和句芒找到了那么点共鸣,心道确实有趣得紧。“血脉至亲,即便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不该如此生分。冥主年纪还小,当悉心引导才是。”
“……你是谁?”玄天寻似乎这时才正眼好好打量他,语气竟然带了些迟疑,“怎么一幅碎嘴模样……”
“神官大人。”殷长策伸手把陆沧云拉到身后与他换了位置,“我尚未恢复记忆,不知道你口中帝尊与龙君都是什么,既然我现在在此必有天定因果,即便我跟你回去也帮不上忙。”
玄天寻正要说话,他抢先继续道:“大人还是请回吧,免得误了正事。”
说完他转身面向陆沧云,脸上已经没有了对着玄天寻一干人等的凛色,反而红了眼圈虚弱道:“师父,我头疼。”
“就这样吧——”程渭远横在玄天寻面前,“恭送神官!”
陆沧云快速拱了拱手,摸上殷长策额头,感到手下皮肤确实带着不正常的热意,心下焦急,竟是连自己身上的不适也忽略了,拉着他御剑就走。程渭远忙追上去,玄天霁一抽一抽地看了眼玄天寻,突然哼了一声,推开判官拔腿追上前面三人。
判官:“……”
空气凝滞,他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白眼一翻装成瞎子,颤巍巍行了个大礼,唱喏一般道:“恭送神官大人——”
“……罢了。”玄天寻胸膛狠狠起伏几下,想起帝尊下令时的语气不像是要强制把人带回来,再一想若真的是那小龙君的劫数,历劫完毕也定是要归来的。加之屏障不会独独为了等他们两个而开太久,迟则生变,只能带戚华章回了天界。
脚下地面渐渐模糊在云里,玄天寻突然莫名其妙地一回头。虽然已经不见那小冥主的身影,她仍是望了一阵,抬手抚了抚胸口。
戚华章关切道:“司刑君?”
“无碍。”她摆摆手,将心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和思念抛在脑后,仿佛它们从没出现过。
暨阳城中。
大难突如其来,百姓纷纷陷入恐慌。人们只见那天边有恐怖至极的吼叫声,天色不详,后来竟是从天上倾盆而下黑红血雨来,沾了那雨的人顿时倒地惨叫嘶嚎,连地面一同被溶出了腥臭黏腻的水坑。好在城中守卫军早早出动将边城百姓内迁,各大门派也及时出手布阵设结界,除了长平和西北方两座被相柳扫平的城池,以暨阳为界东方、东南方的百姓并无大碍。
城中戒备森严,皇帝薛邕、皇后华亭以及妃嫔九人、文武百官都被安置在内城。陆沧云几人在外城落脚,只见客栈都满了,大街上还有很多来自其他城池的移民和伤患。陆沧云惦记着殷长策,见实在没地方,又风风火火启程带他去怀宁。
怀宁偏南一点,被相柳甩尾削平的山头波及,西侧外城坍塌大半。几人来到东侧,陆沧云原先住过的那间小屋子还在,这地方先前被魔族祸害过,没人敢住,久而久之便荒废下来。用咒法清洁一通各自坐下,陆沧云伸手去探殷长策脉象,果然发现他内息紊乱,元婴不稳,竟隐隐有破碎之兆。
“怎么会这样……”陆沧云盘腿坐在他身后想要为他输送灵力却被殷长策拦下,他急道:“阿策你——”
“师父,我就是有点累。”殷长策仰躺在他腿上,闭上眼抓住他的手,“睡一觉就好了,师父受伤不轻,也休息一下吧。”
陆沧云仍是一脸忧色,空出的那只手忍不住握紧了拳。殷长策拇指摩挲着他腕上的镯子,声音平静,问道:“师父……对身世怎么想?”
“迷雾重重,旧事难寻。”陆沧云松了劲,给他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轻轻理着他额前的乱发,“为师的师父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最重要的还是怜取眼前人。”
“好。”殷长策闭眼笑了笑,“师父说得对。”
“呃,我可以说话吗?”程渭远趴在桌上举了举手,陆沧云好像才想起来他,一时不免尴尬,歉意道:“当然可以,抱歉……刚才我太心急了。”
“没事,理解,你关心徒弟,若是思乐这样我也会着急的。”程渭远道。陆沧云一拍脑袋:“沈道长!”
“他无大碍。”程渭远直起身子,抬手掌心向上,聚起一颗光球来。“我打通一百入口完成了任务后便往长平赶,二位那时已经将思乐的执念幻境破了,我便将他收了起来。只是这里面似乎还有许多活人?”
“确实有十万劳工,尚且不知如何安置。”陆沧云揉揉眉心,颇为嫌弃地看了眼身上脏兮兮的破衣服,随后正色看向程渭远:“程大人可曾往幻境中去过?”
“大人算不上,给别人干活儿的罢了。”程渭远挠挠头,赧然道:“还没,我、我不敢……”
“他等你许久,如今仍然在等。”陆沧云神情认真,“程兄去见见他吧。”
“……好。”程渭远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光团拖到空中,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又紧了紧腰带,将头发抚顺,随即拱手道:“程某先走一步,还请二位稍等片刻,我出来还有要事相商。”
“好。”
程渭远闪身进了光团里,陆沧云俯视着殷长策的面容,伸手恶作剧般挑他睫毛。殷长策精准抓住,睁了睁眼:“师父又闹我。”
“阿策睫毛生的长,为师数数。”陆沧云嘿嘿笑,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清清嗓子掏出鸿蒙摇着:“冥主大人怎么跟来了?”
他惯是个没什么尊卑概念的人,唯尊师长,对神官冥主的印象只在万年录那几百个字里。玄天霁见他姿态随意语气散漫,扒着门框的手放下了,下巴扬起,背着手姿态高傲地走进门,扬声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陆沧云瞧着他模样好玩,逗他:“冥界事务繁忙,先前冥主不是脱不开身嘛。”
“宝物已由程渭远收回来了,冥界现在有十二长老坐镇。”玄天霁悠然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戳了戳悬浮在空中的光球。“虽然经此一难亡魂数量剧增,不过那都是鬼差的职责。”
“那冥主大人就放任程兄跑出来不干活儿?”
“他本就不该是鬼差,只因为怨气太重难以渡化,只能结了个契约让他在幽都做了三年的事。”玄天霁皱起眉,乍一看倒是有那么几分一界之主的威严,只可惜面相太过幼小,反而显得可爱。“没想到三年之期一到,契约解了,他记忆也恢复了。”
陆沧云摸摸下巴:“莫不是——三百年前的记忆?”
玄天霁瞥他一眼:“看来你在那幻境里知道的不少。没错,他原是幽都山玄狐族少主,但是生性不爱束缚,我……我阿姐还未升入天界时他就跑去凡间游玩了,遇到了个凡人,要死要活的。后来长平覆灭,幽都山也动荡不安,我也一直不知道那龙骨下还有一城的亡魂。只是想去寻的时候判官告诉我那些魂魄早就散了,只剩了个人族修士的幻境,幽都收不了那种棘手的东西,只能等他自行消散。再后来鬼差来报,说那玄狐族的少主成了游魂,天天在龙骨附近唱歌,吓得百姓不住在庙里求神镇压这鬼东西。我便派人把他抓了回去,玄狐族见他神魂不稳疯癫痴傻,便央我将他投入轮回,历经一世养好了之后再回来。”
“然后他投胎成了暨阳知州府的公子段雨前。”陆沧云唏嘘道,“可惜段公子被青鸟所杀。”
“竟是青鸟杀的么?”玄天霁不知这一层,“反正他是个棘手玩意儿,记忆恢复了也好,省得天天来闹。”
“……师父。”陆沧云刚张口要说话,殷长策忽的睁开眼,挤出几滴泪:“我还是难受。”
“这么大个人了为何如此娇贵?”玄天霁跳下板凳走到床前,“咦,你是那应龙的儿子么?”
殷长策翻身背对他不理睬,脑袋在陆沧云腿上蹭了蹭。陆沧云伸手按在他后心为他输送灵力,代替他答:“阿策也是才知道自己身世不久,现下也是一团乱麻,尚且理不清来龙去脉。”
“当年应龙族女的魂魄还是经幽都山投入轮回的,你现在半人半龙,应是和她一样舍了龙骨魂入轮回。你是从何处轮回的?昆仑山?还是度朔山?你现下神魂不稳定,这一身人类的修为怕是要废了,不过福祸相依,若是愿意自碎元婴便可修成龙身,只是得先找到你的龙骨才行。”
“神魂不稳?!”陆沧云毛了,“阿策三年前触碰到了族女心头血,血融进他心口后他便一直昏睡,醒来元婴已成。今日先是在龙骨下昏了一阵,后又对上相柳,虽是受了伤,可怎么就到了神魂不稳废掉修为的地步了?!”
“龙族重血脉,母子感应最为深刻,这是魂魄轮回多少世都不会被消磨的。他带着族女心头血去接触族女的龙骨,族女因此得以神魂归位,自然也会唤醒他的龙魂。”玄天霁两手一摊,感觉自己懂得实在太多,面对两个一无所知的凡人不由越发骄傲起来,连语调都上扬了几分,丝毫不见对着阿姐哭的那番凄惨模样。“我说怎么那么大动静,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
“师父。”殷长策又是一声,那呼唤听上去哀婉不已,陆沧云歪头凑过去一看,果然这孩子又哭了。“我修为要废掉了,师父是不是嫌弃我了?”
陆沧云忙表衷心:“怎么会?!不管阿策变成什么样子为师都不会抛下你,当初不是说过了么,无论生死,为师都会护你周全。”
再度听到这番话,殷长策心中不是感动与欢喜,反而愤怒起来。他想起梦里所见,一时心神激荡,原本有了缝隙的元婴更是快要裂开。他丹田剧痛,心口和头也跟着痛,痛得蜷缩起来,脊背抵在陆沧云胸前颤抖着。陆沧云懊恼不已,一边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灵力一边碎碎念叨:“说了护你周全,还让你屡屡受伤,真是……”
玄天霁在旁边看得稀奇,见师徒情深不由想姐姐了,嘴一瘪扭过头哼道:“你不也受伤颇重,还要给他输灵力?输了也没用!”
殷长策先陆沧云一步开口:“你不也身居高位,那么大了还要找姐姐?找姐姐也没用!”
玄天霁炸毛:“你说什么?!”
殷长策仍是不看他,泪汪汪抬头抱着陆沧云手臂凄惨道:“师父别再浪费灵力了,没用的。”
玄天霁:“就是,没用的!”
殷长策:“但是师父不要听他的,也不要跟他说话。”
玄天霁跳脚:“你!”
殷长策提高音量:“师父——!”
被两道声音夹击的陆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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