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城子也是明显一怔,惊讶不似作假,指尖在罗盘上一抹,指针再度旋转几圈,最后还是颤巍巍指向殷长策的脸。
他抬头看向对方:“这……”
陆沧云沉着脸,把殷长策往旁边一拉,那指针追着一扭,紧咬不放。周围有人抻着脖子往这儿瞧,只是都不敢说话。薛邕抬手指着罗盘问:“玄城子,这是怎么回事?”
“此罗盘原理与寻踪咒类似,通过气息感知可以由一方指向多方。”陆沧云截了玄城子的话头,“按照罗盘显示,皇后娘娘身上的邪气我徒儿长策身上也有,是不是。玄城子门主?”
这一番先发制人让玄城子梗了梗,道:“确也没错……”
在场其他修士腹诽:没错是没错,可是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啊!方才玄城子拿出罗盘时说的是指引邪气,意在寻找谋害皇后娘娘的邪物。这人明明一脸看戏的表情,现在罗盘指向了自家徒弟,他三言两语将徒弟也放在了受害者位置,什么叫“我徒儿身上也有”?你怎么不说你徒弟就是凶手?!
殷长策瞬间懂了陆沧云意思,迅速解下左手护腕,露出手腕上一道尚且冒着黑气的伤口:“师父,莫不是因为这个?”
伤是真的伤,毒也是真的毒,是昨日将剑插入相柳口中时被蛇牙划的。陆沧云明明在到了怀宁后给他上下检查过一番,那伤口虽长却不深,用灵力逼出毒又服了丹药抹了伤药之后已经与一般伤口无二致了,一晚上即便没有完全恢复,也断不会是这个样子。如今殷长策露出来是为了摆脱嫌疑,可是只有他们二人心里清楚这伤的怪异之处。
大太监瞄着薛邕的脸色,凑前瞄了一眼,“哎呦”一声,尖着嗓子说:“那妖蛇可真是毒得狠呐,瞧瞧这伤的……这位仙长看着年纪不大,陛下,奴才见了都心疼呢。”
听他这么一说,其余人心里有了考量——这太监是皇帝心腹,很会揣摩圣意,有时候皇帝不便说的话他能说。这句明着是说相柳毒得厉害,实则在提醒所有人面前二位是斩蛇的功臣,没他俩所有人都得玩儿完。罗盘指便指了,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皇帝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
“莫不是召出相柳的妖人所为?”有个灰衣修士小声道,玄城子视线飘向那人,中途不曾停顿,一直暗中观察的陆沧云却注意到了道藏和薛邕与他有极其短暂的视线交汇。见众人沉思不语,也不曾有人喝止,那灰衣修士胆子大了些:“那妖蛇甚是厉害,背后召唤之人想必更加难缠。我等之中修为最高的便是金丹期的玄城子门主和明心境的道藏大师了,这二位尚且都不知皇后娘娘身上邪气来路,在罗盘指到这位小仙长身上之前在座各位也皆是没有发现异状,看来……”
“白门主所言有理。”玄城子携着罗盘往人群外围走了几步,并没有往薛邕身边去。指针针尖像黏在殷长策身上一样,他收了罗盘,对薛邕道:“陛下,周围没有这邪气了。”
“既然如此。”薛邕身子一转面相陆沧云,“还请二位仙长在暨阳多待些时日,朕会加派人手寻找那妖人,届时还需二位出手相助。”
“不瞒陛下,我们还有要事,不便多留。”陆沧云面露难色,竟是拒绝了皇帝。其余人都变了脸色,大太监正要相劝被他抬手打断:“此事与我二人无关,我这小徒弟也没有加害皇后娘娘的理由和胆量。我二人本就入世不深,无意多加牵绊。陛下厚意恕难从命,不过……”
他眼风一扫,拱手道:“陆某游历多年,自认为有一手驱邪的本事,陛下,可否让我瞧瞧皇后娘娘?”
这般拒绝了皇帝还给自己一个大抬举的行为惊得那些掌门忍不住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暗道这人委实口气大脸皮厚不要命。虽说卫国上下尚道,皇室对于修士也是礼遇有加,但还不曾见过真有修士如此自然地顺杆子往上爬的,简直是荒唐好笑。
薛邕蹙眉不语,陆沧云也不急,拉着殷长策的手腕用灵力将那黑气逼出,又给他敷了药用帕子缠好,轻声道:“护腕先不要戴了,捂着伤口好得慢。”
手腕被他手指指腹摸得痒,殷长策指尖微动,笑答:“好。”
两人当周围人不存在一般,薛邕脸色沉了沉,大太监正要说话,皇后的贴身侍女走出来行礼道:“陛下,娘娘说想请陆仙长帮忙驱邪。”
陆沧云眉头轻挑,薛邕抿抿嘴,没说同意,拂袖走向室内。大太监见状上前道:“仙长请吧。”
“阿策稍等片刻。”陆沧云摸了摸他的头,随后走进厢房。房间由一道雕花门分隔出内外间,内间还有一扇屏风。薛邕坐在床边扶着皇后华亭,陆沧云先隔着屏风见了礼,听到皇后缓缓道:“有劳仙长了,请进。”
她声音虚浮无力,中气不足。婢女在床边摆了方小凳子,陆沧云正要坐,皇后又说:“陛下,仙家的法子轻易不外传,您去外间等等吧。”
“……好。”出乎意料,薛邕答应得爽快,并未分给陆沧云一个眼神。婢女随之退下,华亭倚在床头,朝陆沧云笑了笑:“仙长请坐。”
屏风与雕花门将两人的身影挡了个严实,只是不隔声音。陆沧云本想正常给华亭请个脉,仔细探探她的体内是否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没想到苍白脆弱的皇后一边朝他伸出一只手,一边一只手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等陆沧云点头后招了招,示意他露出手心。
养尊处优的细白手指触上手心,华亭垂着眸,似是将男女大防抛到了脑后,快速写下几个字:“仙长可有什么传音入密之法?”
陆沧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形如柳叶,与两弯长眉极为相称,如半含秋水自有风情。此时华亭眼中微有泪意,模样倦怠,表情却恳切不已。陆沧云拱手道了声:“在下给皇后娘娘请个脉,得罪了。”随即伸出一指,点在了她眉心。
蓝光一闪,神识相通。陆沧云收手笑了笑:“除非修为远高于我,不然是决计听不到的,只是照顾娘娘身体不能维持太久,还请娘娘长话短说。”
“他不是皇帝。”华亭第一句便石破天惊,震得陆沧云不由瞪了瞪眼,心想你还真是长话短说,太短了。
“我十五岁嫁与他,他什么样子我清楚得很。我知道他自小因身体不好一直没停过修炼,一开始只以为是因这缘故,但渐渐还是感觉到不对劲,像是有个人占了他的身体。我不知道这种情况在你们修士眼里叫什么,总之陆仙长,我如今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你了。”
陆沧云不置可否,只示意她继续。华亭轻轻瞥他一眼,道:“此事也与仙长有关,否则我也不会轻易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病急乱投医。”
皇后华亭出身于书香世家,是老太师独女,身世显赫尊贵,极尽荣宠,本人也是秀外慧中风华绝代。陆沧云倒是没想到这看起来柔弱乖顺的官家女子也会威胁人。可转念一想既然都是皇后了,怎么也要有些手段,便收了收心思,表情认真几分,听她道来。
“当初迁都之事闹得很大,许多大臣因此被杀。他本不是滥杀之人,那天回寝殿后大发雷霆,我想要去劝,却被他用砚台砸了额头昏了过去。等醒来见他好似已经恢复正常,只是我能看出他神态不对劲,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好似在与什么人搏斗。后来有个修士入宫,面相看着儒雅随和,喜好穿蓝衣,陛下喊他‘夕匀’。他们谈话不避讳我,只谈些玄学风水,都是关于长平皇宫的事。他来后没多久原本不松口的大臣一夕之间都应了,那皇宫修建也提上了日程。我留了个心思,可之后却没了动静。夕匀不怎么在宫中出现,直到三个月前新都落成,陛下与我同百官往长平来时身边又多了个白衣黑剑的修士,用白绫蒙了眼。”
是季朝桐,差不多是句芒被他暗算抢了聚魂珠的时候。华亭顿了顿,捂着胸口轻喘,陆沧云见状一拍脑袋,一手搭上她的脉缓慢输送灵力,一手虚虚停在她面前缓缓收拢,有几缕黑气自华亭眉心浮现被蓝色灵光牵引着汇聚到他手心。
那黑气已在华亭体内扎了根,陆沧云牵引出的不过是虚浮在外的一丁点,要想根除已是不可能。他垂眸将手心那一团黑气塞进了一只瓷瓶里,抬眼见华亭面色好了些,又听她说道:“我们在暨阳修整两日,前日晚上我听到他们在屋中密探,夕匀说:‘陆沧云等人已经到了长平,幽都的动作也比想象中快,陛下做好准备了么?’他说:‘你答应过朕启动阵法不会伤及城内百姓,可是真的?’夕匀只是笑,应了句‘万事又不是悉数掌握在我手中,一切还得看陛下福分。’他很是生气,昨日竟无声无息地跑出去了,命城中守卫军将百姓撤离,紧接着便是皇城毁坏妖蛇现世,再之后的事仙长也都知道了。”
“陛下一直如此……陌生?”陆沧云一时想不出什么符合的字眼,总归都懂,“他是否会有让娘娘重新觉得熟悉的时候?”
“当今的一阳派掌门曾是陛下的师兄,他们与悯生门门主情谊深厚,不过陛下继位之后悯生门与一阳派分别迁到了暨阳与怀宁,只在三年前悯生门主亲自前往安京送香,陛下喜欢,时时点着。只有点香的时候他才会变得像之前一样,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那香的作用也渐渐小了。”
果然是香。陆沧云想到书房里的兽炉,确信薛邕一定是曾向玄城子和道藏求助,甚至今日一切也是他在意图向自己传递一些信息。
可是为什么是他?难不成薛邕从大季师叔与夕匀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与他有关的事,从而策划了今日的一切?
他正想着,华亭忽的伸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像是溺水之人攥住了一根浮木。“他们当时定然知道我在门外,甚至就是故意说给我听。说给我听有什么用?只能是今日你我见面,我将那些话复述给你罢了。可他们怎么就能算计到你一定会来赴宴,又怎么能确定我一定会中邪又叫你来驱邪?陆沧云,本宫将一切都明明白白告诉你了,本宫要你答应,即便救不了他,你也要保这世间太平。”
如她所言,陆沧云与殷长策、句芒去皇宫是必然的,但后续所有发展都非必然,因此华亭在他们的计划中只是无关紧要或者说能锦上添花的一环。陆沧云理了理思绪,假设对方目的就是要召唤相柳,将他们师徒二人引入龙骨墓穴,殷长策与龙骨接触,按照玄天霁所说可唤醒族女神魂,从而使龙骨异变成为召唤相柳而不需要十万生魂的一个条件发动大阵,此暂定为开始,接下来便剩玄天寻与戚华章、玄天霁与程渭远、沈思乐几个关键人物。
玄天霁与程渭远笼统算为幽都动向已经被他们摸清,沈思乐则直接被利用收纳劳工,这三者也暂可以定为他们计划之内的必然。如此便是神官——仍是按照玄天霁所说,神官下凡也是必然,夕匀应该就是罗钧,可以认为神官出现时间由他们控制——便是在相柳作乱一阵之后。相柳即便被收服,凡间也会因此大乱,紧接着更多神官依信徒心愿与供奉前来“善后”,那么昆仑那个出入口会一直保持打开的状态。
思及此处,陆沧云心念一动:上清就在昆仑半山腰,二十年前上清曾出现怨魂阵法,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失败了,难道布阵人原本想要用那阵法和上清为引——直指昆仑山顶出入口?!
罗钧本是天界中人,而句芒说大季师叔杀他的那把剑是天界的东西,大季师叔也知道聚魂珠这等天界之物,难不成大季师叔也是来自天界?屏障横亘于天地之间,他与罗钧联手试图打通两界,还有魔族……
他们想重现千百年前的战争?!
这想法原本是突然闪现,陆沧云当即抓住,越想越感心惊。那么当年上清覆灭是不是也是他们所为,大季师叔为此……害了整个上清?!
心脏传来一阵紧缩的疼痛,他忍不住捂了捂心口。华亭见他面色有变,唤了声:“陆仙长?”
“皇后娘娘的要求……我答应。”陆沧云抬眸,那眼神看得华亭一怔,随即软了神色,敛眉道:“仙长不刚刚还说入世不深么?”
“娘娘心里明白就别打趣我了。”陆沧云翘着腿,断了神识传声,稍稍提了些音量道:“娘娘现在感觉如何?”
确实比刚才好了许多,华亭实话实说:“好多了,多谢仙长。”
外间脚步声响起,薛邕匆匆入内,见华亭脸色红润些许,说话也有了力气,眉头一松:“阿亭。”
他倾身过去,华亭顺势倚在他怀中,面色淡淡道:“臣妾让陛下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
陆沧云存着心思,察觉到华亭的细微变化,对面前这个“薛邕”有了几分猜测,明白现下不宜多说多做,起身拱拱手:“陛下,娘娘素体虚弱,如今除了邪祟,还需好好养着才是。”
“好。”薛邕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陆仙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
“本是我该做的,讨赏就是得寸进尺了。”陆沧云也笑,“只望陛下记得答应了陆某的事情,陆某也只记挂着这个了。”
他见薛邕嘴角明显一压,嗓音都沉了几分:“朕定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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