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一愣,她确实从未想过这些。
或许是因为室友不能言语,她就只当它是从阳台飞来的一片树叶一只小飞虫,随缘的奇遇。
见小猫真要急出喵喵叫了,大丫给室友倒了杯冰可乐。
它同第一次一样,贴在凉凉的杯壁上细细听声。
小猫得到解脱,一屁股坐在桌上,沉浸式挠了会儿耳朵,才不慌不忙地说“给我供奉一份这个。”
大丫给它倒了可乐,贴心配上了吸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猫拖长音,抿了几口可乐对着大丫说:
“你应该是个死人。”
一脸期待的大丫:“?”
她活动手脚,捏捏脸颊,嚼嚼食物——一切正常。
大丫刮了小猫一眼,不搭理它了。
小猫头打个汽水嗝,自顾自地继续“这位没有确切名讳,贴切点来说,该叫‘门后的存在’。”
“门后的存在?”
小猫舔舔爪,金绿色的眼瞳框住长发怪,仿佛在审视什么。
少顷,它用一种吟咏般的声调开始讲述一个故事:
“在某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曾有一个人,在激烈争执后,将自己关进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
“那个人在绝望和自尊的撕扯下自我放逐,他用自己全部生命押注,卑微地赌门外那人,会因担忧而扭动那个......从未真正反锁的门把手。”
小猫的尾巴尖优雅地轻晃,踱步至大丫面前。
“他眼睛适应了黑暗,耳朵捕捉着门外每一丝细微声响。门底缝隙的那缕微弱光亮是他与世界最后的联结和期望。”
小猫的声音沉下去,带着一丝嘲讽“可那光终究暗下去。那份过于承重的期望,在寂静中煎熬、枯萎,终于......耗尽了。”
“生命消散了,那极致的情感却仍存在。甚至因为过于纯粹绝望,反而凝聚成实体——被本能的永恒的饥饿驱动控制。它徘徊在每扇门后的阴影里,吸食人类濒临崩解时散发出的生命力量与浓郁的绝望。”
“所以,”小猫一字一顿,声音很轻却重重敲在大丫心上“你本应该是个死人。你是它最完美的食粮。”
它仔细打量着大丫,像在剖析一个罕见标本。
“当时你做了什么?”
大丫正回想着,窗外突然有尖叫声传来“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她忙不迭地冲向窗边,楼下已围满人。
听到楼上传来动静,大丫探出一些身子往上瞧,发现7楼楼顶的老婆婆正探头下看,而6楼那盆垂下很多花枝的三角梅不见了。
当下,大丫有了不好的预感。
救护车来得很快,现场在嘈杂声中被清理出来。
极惨烈像被撕碎的痛哭声响起,犹如摔碎在水泥地上、染血的三角梅。
大丫回头,盯着室友和小猫看了几秒。
最后对着小猫发问:“不会和你有关吧?”
“呵,倒不如说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大丫提高嗓门“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一来就出了这种事......”
“你当时做了什么?”小猫回到最初的问题。
“我只是半夜煮夜宵,然后邀请它一起吃!”
“哇哦~看来我高估你了。”小猫嘲笑道“一个灵魂快飘进冥河水的人,可笑又奇怪。”
大丫没法讨厌一只喋喋不休、尖酸刻薄的小猫,反而因为它胡须颤动,走神想摸它腮帮子。
小猫注意到眼前人类的分心,跳起来就是一巴掌。
“你还记得遇见它之前的事吗?你的人生,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仔细想想呢?”
大丫怔在原地,她发现自己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仅对过往人生毫无记忆,甚至连那夜里是否因为饿了起身煮夜宵也不能确定了。
自己的名字真的就叫“大丫”吗?
一个保留了基本社会常识和认知能力的人,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里从未对这个如同随口胡诌的称呼产生过丝毫怀疑?
大丫立刻跑去拉开家门,急切地检查贴在门上的水费燃气单子,可惜单据上只写有房号502。
她不甘心,打开手机,调出云市民个人页面,上面明明白白显示着“辛安安”这个名字。
“安安......”她下意识念出声,这是一个寄托着“平安顺遂”愿望的名字吗?
那给她起这个名字的人在哪里?
“大丫”,这听起来像是给家里第一个孩子随意起的小名。如果是这样,那她的弟弟妹妹又在哪里?
身份证、户口薄......这些能证明“辛安安”存在的实体凭证都放哪里了?为什么她翻遍屋子每个角落就是找不到?
就连手机相册里,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一张自拍、合影亦或是随手拍的风景照,没有一点东西能证明她过往生活的痕迹。
最让她困惑的是,即便知道了“辛安安”这个更具真实感的名字,她心里却很顽固地排斥着它。
仿佛有某种力量在推动她,让她坚持使用“大丫”这个称呼。
“为什么一会儿说我死了,一会儿说我灵魂飘冥河?”
“这些我没义务告诉你,”小猫狡黠眨眼“你现在是不是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又怎么样,我明天就去派出所,一查就清楚了。”
大丫边说边淡定收拾起餐桌来。
小猫挡住她的动作,嗤笑“你什么都不会查出来。除非......”
“哟,小猫尾巴露出来了。”大丫想起小猫给她讲的故事“你今天来......是不是也想吃我?”
“你的灵魂很有趣,残缺破败,却蕴含着连我也未曾完全理解的转化之力。你刚才制作的食物,有一种很特别的能量。”
小猫特别郑重道,“我需要进一步观察。”
“近距离观察你每一次......与非自然之物进行的这种独特饮食交流,观察能量在其中如何流转。这是理解你力量、找回你记忆碎片的唯一途径。”
“听上去你可没好处呀!”大丫怀疑。
“对我这样的存在,知识有时比力量更珍贵。”小猫嘴角上扬,第一次露出像微笑的表情。
“所以近距离是多近?你要和我住?我勉强接受~”大丫伸手要撸猫头。
“给你脸了!”小猫又是一巴掌,跳上旁边的冰箱顶,居高临下道“我只是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你几乎不会感觉到我的存在。你吞下这个。它是一个小印记,确保我能观察到每次转化过程。”
飘到大丫面前的是一根猫毛。
“我拒绝,不想吞猫毛。”
“茫茫世界,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你拒绝?”
“这倒不是......我就单纯不想吞猫毛。”
小猫沉默一瞬,跳到大丫肩上来了个旋风抖动。
“哈——啾!”大丫打了个大喷嚏,吞下了不止一根猫毛。
小猫从肩头一跃而下,补充道“印记会在能量涌动时激活,我会通过这个印记,‘解读’关于你过去的讯息。可能是一个场景,一个名字,一个声音.....点点滴滴,终将汇成你的河流。”
“小猫,你叫什么?”大丫看着像是要离开的小猫问道。
小猫瞥了眼大丫手边餐碗上绘着的金鱼水草图样,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无垠无萍也无名。”
“嗯?”
“你还是给它起个名字吧,什么都好。”
小猫指的它是那个“门后的存在”。
“那我叫你斑斑?”
大丫脱口而出,一是因它身上斑斓毛色,二是总觉得它过往来历古老斑驳,
小猫没搭理,只留下最后一句“小心楼梯”,便轻盈跃窗跳下。
好吧,既然小猫这样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转述室友的意思。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大丫先去洗碗收拾。
盯着顺水飘走的洗洁精泡泡发呆,大丫突然有了灵感。
她探出头问室友“你会喜欢‘飘飘’这个名字吗?”
室友的黑发好像闪烁了一下,如同蝴蝶扇动翅膀,掠起细碎鳞光。
于是大丫确信它喜欢,她也很喜欢。
自在飘荡在人世间,多好。
只是,“小心楼梯”又是什么意思呢?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没个喘息。
大丫索性不再纠结,决定先休息。
知道了室友的来历,她发现只要家里所有门都开着,它没“落单”,就不会焦虑。
就这样,一人一怪,一夜安眠。
翌日清晨,才从床上爬起来的大丫,就从冰箱里捞出两颗鸡蛋蒸上,又用小奶锅煮了些之前做太多冷冻的薄皮小馄炖。
趁着水未滚的几分钟快速洗漱完毕,她拿出两个青花大海碗,掰了些紫菜小虾米,淋上生抽香油。
等混着馄炖的热汤冲入碗中,厨房里顿时弥漫开明媚的朝气。
大丫一边往桌上端早饭,一边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自从给室友起了名字,都敢不满它除了吃,什么都不帮忙了。
不过,飘飘没把自己吃掉,已经算是帮了大忙。
身体补充够能量,大丫决定好今天的头等大事——不管小猫怎么说,她都得先去补办身份证,才好去银行查清自己的存款和流水。
她手机电子钱包的余额已岌岌可危地维持在三位数,上一次扣款记录还是那顿两人份外卖。
之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也就算了,现在仔细一想,自己没工作,这个房子也不知是租还是买的......面对这些具像化的生活压力,大丫真心怀念之前“无知”的状态。
她换好衣服,递给飘飘一包没拆过的彩色发圈——这是昨天找证件时偶然翻到的。
接着,她在电视上选择了一堆编发教程自动播放起来。
“飘飘,”大丫指着浴室方向“我放了新的洗发水在那儿。我很快回来!在我回来前,你帮我好好保管着这些圈圈。”
大丫换好鞋,临出门看见飘飘异常专注地盯着电视“看”。
于是补充道“要是你对电视上这些发型有兴趣,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用这些圈圈给你扎个超级无敌酷炫的发型!”
留下这个许诺,大丫推门而出。
经过5楼楼梯拐角时,大丫忍不住抬头从楼梯缝往上望,只看见布满岁月划痕的台阶。
这座老式居民楼的楼层之间砌着墙,墙上用砖块错落搭出了兼备透气透光功能的菱形口子。
只是年代久远,菱形口里长满了蛛网和灰尘,有的被人塞了纸壳破鞋进去,还有的被人用木板和塑料布潦草封堵住了下沿。
仅存的菱形缺口里,能看见对面相似的楼体轮廓和一线狭窄的天空。
大丫小心绕过堆在楼道的破旧风扇等各类杂物,经过2楼时,还好心帮一户人家按了按快掉下来的半截褪色对联。
还没完全走出楼道门,外面喧嚣的风声先卷了进来。
出事的那片空地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若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那浅淡的痕迹。
可路过的人们还是会明显地绕过那个地方,宁愿紧着花坛边缘走。
有小孩子不明白为什么,被身边大人一把抱起,快步离开。
大丫一眼看到被丢弃在花坛角落的三角梅,好不容易花满枝头,如今却和这场无妄之灾一起,被当作不祥之物。
她心里一阵惋惜,想着要是待会儿办完事回来,花还在,就一定把它捡回去。
可就在她即将离开的刹那,仿佛有爪子轻轻刮过水泥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丫猛地回头。
什么都没有,三角梅上一根折断的花枝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可是定睛再看,刚才好像只是光影的错觉。
大丫攥紧手机,不再耽搁,快步走开时,心里却莫名沉了沉。
捡花的念头,忽然有些忐忑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