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深夜,城市褪去白日的喧嚣,只余下霓虹灯在冷清的街道上无声闪烁。
凉风穿过高楼间的缝隙,带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人行道上。
警笛划破寂静,红蓝灯光在老旧居民楼外不安地旋转。
“现场什么情况?”陆凛迈出车门,黑色风衣下摆随她的动作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她声音不高,却让原本有些嘈杂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年轻的辖区民警赶紧上前:“陆队,七楼住户,女性,28岁,独居。
朋友今晚联系不上她,拿备用钥匙开门发现的。初步看像是自杀,但...”
民警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陆凛没催促,只是抬眼扫过他略显紧张的脸。
“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还是请你们来看看。”
陆凛点头,接过同事递来的手套和鞋套,一言不发地走进单元门。
她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响,沉稳而富有节奏感,身后跟着技术队和法医人员。
701室门口拉着警戒带,屋内灯光大亮。
陆凛在门口稍作停顿,目光如扫描仪般扫过整个空间。
客厅整洁得近乎刻板,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
死者躺在沙发旁的地毯上,面容平静仿佛入睡,若不是唇边已经干涸的暗色痕迹和倒在地上的水杯,几乎看不出死亡的痕迹。
一瓶打开的药瓶滚落在茶几脚下。
“百忧解,少了大概十几片。”
先到的法医蹲在旁边记录,“剂量不足以致命,但加上酒精就难说了。”
陆凛注意到死者手边倒着的酒杯,残留的威士忌散发出淡淡酒气。
“死亡时间?”她问,声音平静无波。
“初步判断8-10小时前,也就是今天下午1到3点之间。具体要等回去详细检查。”
陆凛微微颔首,开始缓慢地绕现场行走。
她的视线掠过每一处细节,茶几上摆放整齐的杂志,窗帘拉合的角度,地板上一尘不染的光泽。
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一个真正的生活空间。
“报案的朋友呢?”陆凛问。
“在楼下车里做笔录,情绪不太稳定。
说是死者最近情绪很好,工作上刚获得晋升,周末还约了一起逛街,完全看不出有自杀倾向。”
陆凛的目光定格在书架上方的一个细微痕迹上。
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灰尘缺损,形状规整,像是原本有什么东西放在那里,最近被移走了。
“取证的时候注意一下书架顶层,”她对技术队员说,“看看原来放着什么,现在东西去哪了。”
“明白,陆队。”
随后,陆凛继续观察,注意到死者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但右手食指指甲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是最近刮过什么粗糙表面。
她示意法医特别注意这个细节。
当她俯身查看地毯纤维时,耳边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异响。
不是来自室内,而是从窗外飘来的。
那是一段低沉而哀婉的大提琴旋律,几个音符后便戛然而止,仿佛演奏者只是随手试音。
陆凛因过去的经历对声音异常敏感,这突如其来的乐声让她的太阳穴突突跳痛起来。
她皱了皱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现场。
“头儿,来看这个。”
技术队的小张从卧室门口探出头,“有点奇怪。”
卧室比客厅多了些生活气息,床头柜上放着翻到一半的小说,衣柜门微微开着,露出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小张指向梳妆台,上面摆放着各类化妆品,但中间有一块明显的圆形空白区域,灰尘痕迹显示那里原本应该放着什么东西。
“像是少了个音响或收音机之类的东西。”
小张推测道。
陆凛点头,目光却落在梳妆镜边缘几乎看不见的一抹浅灰色痕迹上。
她凑近细看,那是指纹粉的残留,非常细微,不像是专业取证留下的。
“现场有人动过东西?”
她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大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不可能啊陆队,我们进来后全程录像,保护得挺好的。”
陆凛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那几乎看不见的痕迹。技术人员赶紧上前取样。
就在这时,窗外又飘来那段大提琴旋律,这次更加完整,是一首古典乐曲的片段,悲伤而缠绵,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突兀。
陆凛的眉头锁得更紧。
那种头痛又来了,像有根细针从太阳穴刺入大脑。
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对面是一栋老式建筑,顶楼有个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像是某种工作室或阁楼。
“那是什么地方?”她问辖区民警。
“哦,那是个小清吧,叫夜曲,挺安静的,经常有搞音乐的人去表演。”
陆凛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不适的琴声。她走回客厅,重新审视整个现场。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自杀,但证据全都指向这个结论。
没有强行入室的痕迹,没有打斗迹象,死者体内大概率会检出抗抑郁药和酒精,遗书...
“有遗书?”她突然问。
大家一愣。辖区民警尴尬地摇头:“没发现,但不是所有自杀者都会留遗书的。”
陆凛不再说话。她在现场又待了半小时,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但再没发现什么明显异常。
头痛随着隐约可闻的琴声持续不断,让她难以集中精力。
“收队吧。”最终她下令,“把所有可能的相关物品都带回去,特别是药瓶、酒杯和电子设备。
明天我要看到初步毒理报告和指纹分析结果。”
队员们开始收拾设备,陆凛率先走出房间,在楼梯间摘下口罩,深吸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
头痛稍稍缓解,但那段旋律仍在脑海中回响。
她走下楼梯,来到楼外,示意负责看守的民警可以解除部分警戒了。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捕捉到一个正从对面建筑走出来的身影。
那是个高挑苗条的女人,穿着浅米色风衣,手中提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琴盒。
她低头走着路,似乎沉浸在思考中,微卷的长发遮住了部分侧脸。
当她抬头看到警车和警察时,明显愣了一下,脚步微微迟疑。
陆凛的目光与她短暂相遇。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在夜色中依然明亮,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敏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她看到警察时的反应不是普通人的好奇或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可以说是悲伤的表情。
女人的视线在陆凛身上停留片刻,或许是因为陆凛明显是负责人的气场,然后微微点头示意,转身向着街道另一端走去。
她的步伐轻盈而富有韵律,像是习惯舞台的人。
陆凛注意到她琴盒角上有处不太明显的刮痕,颜色特殊,在路灯下反着微光。
“那是谁?”她问了问身边的民警。
“哦,应该是夜曲清吧的音乐表演者!听说他们今晚有现场演奏。”
陆凛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直到她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莫名其妙地,那段缠绕她许久的头痛随着女人的离开减轻了许多。
“小刘,”她叫来技术队的同事,“去对面清吧问问,看他们今晚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情况。
特别是...”她顿了顿,“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现在就去吗,陆队?都快十一点了。”
“现在。”陆凛的语气不容置疑,“还有,查一下死者最近的通话记录和社交活动。
我要知道她上周的所有行踪。”
“明白。”
陆凛最后看了一眼发现尸体的那个窗口,转身走向警车。
夜晚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大提琴余韵,与死亡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她拉开车门坐下,没有立即发动引擎,而是打开案件记录本,在上面写下几个关键词:
“非自杀?” “丢失的物品?” “指纹粉痕迹?” “琴声?”
然而,在最后一项下面,她划了两道横线。
窗外,城市依旧沉默,只有警灯无声旋转,将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陆凛发动汽车,却没有立刻驶离。警用频道里传来各小组收队的确认声,但她只是握着方向盘,目光再次投向那扇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
“夜曲……”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
那段旋律仍在脑海中盘旋,像一只困兽,试图告诉她什么。
她闭上眼,努力回忆每一个音符,但那头痛又隐隐作祟,将清晰的记忆切割成碎片。
随后,她重新翻开记录本,在“琴声?”那一项后面添上一行小字:“下午1-3点?关联?”
如果死亡时间确如法医初步判断,那么案发时,清吧是否已经开始营业?
是否有人听到或看到了什么
那段旋律……是否与案件有关联,还是纯粹巧合?
陆凛不喜欢巧合。
她拿起车内通话器:“技术队,我是陆凛。
在取证清单上加一项:排查死者公寓内外可能的声音采集设备,邻居家的门铃摄像头、宠物监控、甚至婴儿监护器,任何可能录到环境音的设备,全部排查一遍。”
“收到,陆队。
不过……
这类采集需要时间,而且需要搜查令。”
“我知道,明天一早去办手续。”
陆凛顿了顿,补充道,“重点注意下午1点到3点之间的音频。”
挂断通讯,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终于踩下油门。
警车缓缓驶离现场,红蓝灯光熄灭,街角重新陷入沉寂,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但陆凛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了。那个提着琴盒的女人的身影,和那段挥之不去的旋律一样,已经刻入了这个案件的底色之中,再难抹去。
回到警局,已是深夜。
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却依然亮着几盏灯,今晚值班的几个人正忙着初步整理证据。
陆凛将风衣挂在门后,径直走向白板。
上面已经贴上了现场照片:过于整洁的客厅,倒在地上的死者,滚落的药瓶……
她在白板前站定,目光从一张照片移到另一张。
“小刘,”她头也不回地叫来刚刚跟进来的技术队员,“放大书架顶层的照片。”
照片被放大,那个灰尘的缺损形状更加清晰。规整的圆形,边缘清晰……
“不像随意放置的物品留下的。”陆凛喃喃自语。
“更像是一个经常被移动的设备底座?”小刘试探着接话。
陆凛点头:“联系死者的朋友、同事,尽快弄清楚那里原来放着什么。还有梳妆台上消失的东西。”
她转向另一组照片!梳妆镜边缘那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指纹粉……”陆凛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们的现场被污染了,在技术队到达之前。”
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您怀疑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入了现场?”小刘压低声音。
“不是怀疑,是确定。”
陆凛用笔尖点了点照片,“这个人很专业,几乎没留下痕迹,但还是急了点,或者……傲慢了点。”
她转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每一个队员:“从现在起,这个案子按照凶杀案标准处理。
我要死者过去三个月的所有通讯记录、财务状况、工作往来,甚至是社交媒体上的所有互动。
她不可能凭空消失一件东西,更不可能自己服用过量药物后又精心擦掉所有痕迹。”
命令一条接一条下达,办公室顿时忙碌起来。
陆凛则拿起现场物品清单,目光落在“威士忌酒杯”一项上。
“毒理报告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她问。
“已经加急了,明天中午前应该能有初步结果。”
陆凛点头,终于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电脑屏幕亮起,映出她略显疲惫却依然锐利的眼睛。
她打开搜索页面,输入了“夜曲清吧”几个字。屏幕亮起,映出她专注的侧脸。
窗外,城市的黑夜正浓,而一段由死亡开启的序曲,才刚刚奏响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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