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夜曲”清吧内却仍流淌着温暖的光晕和低徊的爵士乐。
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在昏黄的灯影里,低语声融在背景音乐中,像另一重和弦。
陆凛推开厚重的木门,风铃声清脆一响。
她一身与周遭格调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立刻吸引了些许目光,但她视若无睹,锐利的视线快速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角落那架略显古旧的三角钢琴上,那里空着。
吧台后,一个系着围裙的年轻酒保抬起头,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欢迎光临‘夜曲’,请问是一位吗?”
陆凛走到吧台前,没有坐下,只是亮出了证件:“市局刑侦支队,陆凛。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酒保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擦了擦手:“警官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后台方向,一个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停顿。
陆凛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今晚对面小区发生了案件,你们这里有没有人注意到什么异常?
或者听到不同寻常的声响?”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异常?没有吧……”
酒保努力回忆着,“我们这里一直很安静,来的都是熟客。
而且音乐声也不算大……”
“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呢?”陆凛打断他,“那个时候,你们营业吗?有没有表演?”
“下午我们一般没表演,那个时间段……”
酒保的话头顿住了,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后台通道,“呃,其实今天下午,沈老师确实来过一趟,她说琴房有点吵,来这里练会儿琴……”
“沈老师?”
“就是沈知意,沈老师,我们这里的特约大提琴手。”
酒保的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尊敬,“她水平很高,平时不常在这个时间来的,今天说是……找感觉。”
陆凛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提着琴盒的纤细身影和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眼睛。
“她现在人在哪里?”
“应该还在后台休息室,刚才最后一场表演结束,她可能还在收拾东西……”
话刚说完,后台通道的门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
沈知意走了出来。
她换下了舞台上的演出服,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微卷的长发随意拢在一侧。
看到陆凛,她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只是脚步微顿,随即自然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浅淡而礼貌的笑意。
“警官您好,”她的声音比夜风更柔和几分,像大提琴的低音区,有种抚平躁动的魔力,“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目光落在陆凛依旧紧锁的眉头上,那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顽皮:“案子很棘手吗?您看起来……太严肃了。”
这句话说得轻轻巧巧,像一片羽毛落下,却让陆凛周遭那层无形的、生人勿近的冰壳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对她说话,不是敬畏,不是惧怕,而是一种温和的、近乎善意的调侃。
陆凛沉默了一秒,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变,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毫米:“沈知意女士?
我是市局刑侦支队队长陆凛。关于对面小区发生的案件,有几个问题需要请你配合回答。”
“当然可以,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沈知意从吧台边拉过一张高脚凳,很轻巧地坐下了,然后拍了拍旁边的另一张,“陆队长,坐下问吧?您站着,压力有点大。”
酒保识趣地默默走开去擦杯子。
陆凛看了看那张凳子,又看了看沈知意坦然的目光,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尽管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今天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你是否在清吧内?”陆凛打开录音笔和记事本。
“在。”沈知意回答得很干脆,“大概十二点半到的,练琴练到将近三点才离开。”
“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来这里练琴?”
“家里隔壁在装修,电钻声有点恼人。”
沈知意微微蹙眉,像是回忆起了那噪音,“这里下午很安静,适合练琴。而且,”她顿了顿,补充道,“我需要为下周的一场重要演出练习一首新曲子,需要找找感觉。”
“练习期间,是否注意到对面楼栋有任何异常?比如争吵声、重物落地声,或者任何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动静?”陆凛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知意认真地回想起来,她微微侧着头,眼神放空,仿佛在调取脑海中的音频档案。
这个专注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格外不同,不再是那个温柔的演奏家,而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
“争吵和重物落地……我没有听到。”她缓缓摇头,随即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但是……大概在两点左右吧,我听到了一点很奇怪的声音。”
陆凛身体前倾:“什么声音?”
“像是一种……高频的、有点尖锐的嗡鸣声,很短促,大概只响了两三次就消失了。”
沈知意用手指轻轻敲着吧台面,模拟着那种节奏,“嗡……嗡……嗡,对,就是这样的间隔。因为和我的曲子完全不搭,所以当时有点被打断,印象还挺深的。”
高频嗡鸣?陆凛迅速在脑中过滤着可能来源,某种仪器?改装过的电器?甚至是……某种信号?
“能确定大致方向吗?”
沈知意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几秒后,她睁开眼,指向窗外:“大概……是那个方向。但我不能完全确定,声音隔着玻璃,有点模糊。”
她指的方向,正是案发现场那栋楼。
“之后呢?还听到别的了吗?”
“之后……”沈知意努力回忆着,“好像没多久,我又听到一点细微的……摩擦声?
像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上轻轻拖了一下?很轻,我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楼里正常的生活噪音。”
摩擦声?拖拽?陆凛立刻联想到了死者指甲上那道不自然的裂痕,以及地毯上那几乎看不见的、但确实存在的轻微压痕。
“沈女士,你的听觉似乎非常敏锐。”陆凛状似无意地提起。
沈知意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吧台光滑的表面:“职业习惯吧。我们搞音乐的,有时候就是靠耳朵吃饭的。
需要从一大堆声音里分辨出最细微的音高、节奏变化。久而久之,就对声音特别敏感一些。”她顿了顿,看向陆凛,“陆队长似乎对声音也很敏感?刚才在现场,您好像……不太舒服?”
陆凛的心猛地一沉。她自认掩饰得很好,当时现场所有人都专注于勘查,竟然被她注意到了?
“职业习惯。”陆凛用她的话淡淡挡了回去,迅速转移话题,“你练习的曲子,能再拉一遍吗?就是今晚我们勘查时,你断断续续拉奏的那首。”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意料。沈知意愣了一下,随即莞尔:“现在吗?在这里?”
“不方便?”
“那倒不是。”沈知意站起身,“我的琴就在后面,请稍等。”
她转身走向后台,步伐依旧轻盈。陆凛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这个沈知意,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柔和。她的观察力、听觉,还有那种置身事外却又洞悉一切的眼神……
几分钟后,沈知意提着她的琴盒回来了。她打开琴盒,取出那把保养得极好的大提琴,熟练地调音。整个过程有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吸引了零星几个客人的目光。
她将琴弓搭上琴弦,抬眼看了看陆凛:“是这首吗?”
下一刻,低沉哀婉的旋律再次流淌出来。
正是那段让陆凛头痛不已的曲子。
但在室内,没有了玻璃的阻隔,音色变得丰满而立体,悲伤的基调里似乎还隐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焦虑和不安的颤音。
沈知意微闭着眼,身体随着演奏轻轻摆动,完全沉浸其中。
陆凛屏住呼吸,这次不再是抗拒,而是全力调动自己的听觉记忆,将此刻清晰的旋律与记忆中窗外模糊的片段进行比对。
不对。
有一个地方不对。
下午她听到的片段,在某个转折点上,似乎比现在听到的,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滑音。那不是演奏失误,更像是……被某个外来的、短暂的高频声音干扰后,琴弦产生的自然震颤!
琴声戛然而止。
沈知意放下琴弓,看向陆凛:“是这首。
埃尔加的《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片段。
有什么问题吗,陆队长?”
陆凛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沈知意,看着那把古朴的大提琴,再回想那短暂的高频嗡鸣、奇怪的摩擦声、以及这被干扰过的琴音……
所有的碎片在她脑中飞速旋转、碰撞,一个模糊的猜想开始逐渐成形。
那个完美的自杀现场,或许并非无人闯入。
凶手可能用了某种不寻常的、甚至利用声音原理的方法。
而这位听觉敏锐的大提琴手,可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成为了这一切的“耳朵”,甚至……是唯一的证人。
“沈女士,”陆凛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亮的光,“你的听力,可能比我们局里最贵的声谱分析仪还要精准。”
她合上记事本,站起身。
“明天上午九点,方便来市局刑侦支队一趟吗?我们可能需要你帮一个更专业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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