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觉,是意识的先导,穿透了记忆的铜墙铁壁。
一种清冷、微甜的香气,率先钻入蔡优也的鼻腔。那不是医院消毒水尖锐的漂白气味,而是昂贵的线香——沉静的檀木底调里,缠绕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类似苦橙花或久置金属的冷冽。它试图营造一种宁神静心的假象,却无端地让她喉咙发紧,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温柔地扼住了呼吸。
她在一片沉重的、天鹅绒般的黑暗中挣扎,眼皮如同被湿透的丝绸黏合。听觉渐渐回归。没有医疗仪器的滴答声,唯有绝对的、压迫耳膜的寂静,以及……她自己心脏在空腔里擂鼓般的闷响。还有极远处,或许是窗外,风吹过茂密植物时,叶片持续不断的、沙沙的摩擦声。
像无数细碎的、永无止境的窃窃私语。
她耗尽全部力气,才终于掀开眼帘。
视觉缓慢地适应了昏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极高的天花板,并非纯白,而是某种灰调子的丝绸软包,质感细腻却冰冷,中央垂下一盏极简的、线条凌厉的金属吊灯,像一只沉默俯瞰的黑色蜘蛛。空气微凉,触觉告诉她,她身下的床垫异常柔软,羽绒被轻若无物地包裹着她,却也让她像陷在流沙里,难以借力。
这不是医院。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她猛地想坐起,一阵剧烈的眩晕和颅内的抽痛将她狠狠掼回枕间。她急促地喘息,转动僵硬的脖颈,徒劳地打量这个巨大而陌生的房间。
房间装饰是那种杂志里才有的、克制的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帘严丝合缝,将外界光线彻底隔绝。家具很少,线条干净利落,颜色是深深浅浅的灰与黑,冷硬得像无人居住的样板间。唯有床头柜上,一只骨瓷杯冒着袅袅热气,旁边放着一本翻旧了的《拜伦诗选》,书页间夹着一枚干枯的、不知名的花瓣。
她的目光,最终凝固在对面墙上。
那是一幅巨大的肖像油画。
画中的女人穿着一条烟灰色的丝绒长裙,坐在一张高背椅上,背景是沉郁的暗红色。她很美,有一种易碎的精致感,黑发如瀑,唇色是画面上唯一的艳。但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画框之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与……疏离。
那是她。
蔡优也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她认识画中那张脸,却又感到无比的陌生。仿佛那是一个被精心封存起来的、属于过去的幽魂。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
房间最深处的阴影里,一扇她未曾注意到的门被推开了。光线从门外流入,勾勒出一个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逆着光,面目一时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一种沉静而强大的存在感,瞬间填满了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房间。
“你醒了。”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像大提琴的弦音拂过天鹅绒,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地毯上 absorbed,几近于无。
蔡优也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丝被,指甲陷进柔软的织物里。她像一只被闯入领地的幼兽,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他在床边停下,终于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常顺。她的……丈夫。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灰色长裤,面容比她脑海中任何模糊的概念都要英俊,也更为冷峻。他的眼神深邃,此刻正专注地落在她脸上,里面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有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疲惫。
“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得厉害吗?”他问道,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只是经历了一个寻常的夜晚。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触碰她的太阳穴,但最终只是垂在身侧。
“这是哪里?”蔡优也的声音干涩发颤,避开了他的问题,“我为什么在这里?”
“家里。”他的回答简洁明了,仿佛这是宇宙间唯一的真理。他微微侧身,示意这个空间,“我们的家。”
蔡优也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冰冷、奢华、寂静得令人窒息的空间,只觉得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无形的压力。这里不像家,更像一个……无比精美的笼。
“画……”她艰难地开口,目光无法从墙上那个哀伤的“自己”身上移开,“那幅画……”
常顺的目光也随之投向那幅画,他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像是在叙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那是去年,你生日时画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当时……不太喜欢。你说它看起来太悲伤了。”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唯有窗外那永恒般的、风吹叶动的沙沙声,持续不断地传来。
像叹息。
像低语。
像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正潜伏在光明之外的阴影里,窃窃私语着一段被精心掩埋的、关于这个房间、这幅画、以及她和这个男人的……
往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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