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顺离去后的宅邸,并未迎来真正的宁静。阳光慷慨地灌满每个角落,尘埃在光柱中翩跹起舞,一切看似温暖慵懒,却更像一幕精心搭建的舞台布景,等待着未知的剧情上演。蔡优也蜷缩在客厅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丝绒表面,地窖的阴冷仿佛已沁入骨髓,常顺离去前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嘱咐——“好好休息”——像一道无形的栅栏,将她圈禁在这片过分明亮的寂静里。
时间滴答流淌,每一秒都弥漫着无声的张力。她试图翻阅常顺为她准备的画册,色彩斑斓的页面却无法映入脑海,只有那股淡淡的、属于他和苏医生共用的冷冽线香,顽固地萦绕在鼻尖,与记忆中地窖的水腥霉腐气诡异地交织。
就在她被这片死寂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门铃骤然响起。
清脆急促的音符,利刃般划破了宅邸的静谧,也惊得她心脏猛地一缩。这个时间?常顺绝不会提前归来。
她走到可视门禁前,屏幕上映出一张陌生的、被烈日晒得发红的年轻脸庞,戴着普通的快递员帽子,眼神里带着一丝属于户外的燥热与不耐。
“您好,有快递,需要签收。”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
蔡优也按下通话键,声音下意识地收紧:“放门口就好。”
“不行啊女士,”年轻人皱了皱眉,语气加重了些,“寄件方反复强调,必须由蔡优也女士本人亲笔签收,保价物品,很贵重的。”他掂了掂手中那个不算大的纸箱。
指名道姓?保价?一种微妙的违和感攫住了她。除了常顺和苏沁,谁还会知道她在这里,并寄来东西?迟疑像藤蔓缠绕脚步,但一种更强烈的、窥破谜团的渴望推着她。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热浪与阳光瞬间涌入,与室内的冷气碰撞出无形的漩涡。快递员将签收板递过来,目光快速地、好奇地扫过她苍白的面容和身后奢华却冰冷的门厅。蔡优也飞快地签下名字,几乎是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纸箱——重量很轻,轻得有些出乎意料。
门关上,将外面的世界再次隔绝。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纸箱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枚不知会带来希望还是毁灭的定时炸弹。纸箱普通无奇,寄件人信息模糊不清,唯有她的名字和地址打印得清晰准确。
心脏在胸腔里擂动。她抱着它快步走向书房旁的小起居室,那里光线充足。找来裁纸刀,锋利的刀片划开胶带的嘶啦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剥开层层柔软的缓冲泡沫,她的指尖率先触碰到的,是一抹冰冷、坚硬、覆着斑驳凹凸的质感。
她将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尊巴掌大小的青铜镇纸。造型是一只蜷缩沉睡的狐狸,工艺古朴精湛,动物神态慵懒却透着一丝拟人的狡黠。通体覆盖着浓重的、深浅不一的绿锈,仿佛刚从千年泥淖中挖掘而出,散发着浓烈的土腥气和金属冷沁。狐狸的眉眼处锈迹较少,露出底下暗沉的铜质,那双微眯的眼缝,竟似在透过时光,冷冷地窥视着她。
一件真正的古物。绝非常顺会选择的风格,也绝非她记忆中会喜爱的东西。
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她拨开剩余泡沫,发现下面压着一本极其轻薄简陋的仿古线装笔记本。纸质粗糙,边缘毛糙,像是仓促装订而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用拍立得拍摄的、色彩有些失真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主角是常顺。背景却非光鲜场合,而是一条霓虹闪烁却显得混乱的夜市街道。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外套,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正侧身与一个面目模糊、穿着邋遢的男人低声交谈。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文件或物品交接,但那姿态、那环境,绝非正常的商务往来。
蔡优也的手指微微颤抖,快速向后翻去。
一页页,全是照片。像一份无声的跟踪报告。
常顺在偏僻的街角匆匆行走;常顺在某间看起来廉价的咖啡馆窗边,对面坐着一个只能看到背影的女人;常顺站在深夜无人的湖边堤岸(就是窗外那片湖!),背影僵硬,正抬手将一个闪着微弱白光的、看不清具体形态的小物件,奋力抛向漆黑的水面!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模糊难辨,但那晦暗的光线,与许微出事的时间何其吻合!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冰冷的恐惧与炽热的愤怒交织燃烧。
最后几页,照片的内容变得更加直击要害。
一张近距离拍下的、放在公园木质长椅上的敞开的首饰盒。天鹅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条她绝不会认错的银质项链,项链坠子是一小块不规则的白玉,在镜头下泛着温润却刺眼的光。
是许微从不离身的那条项链!她在地窖纸张上读到的、让她惊疑不定的那条项链!
照片旁,有人用极细的钢笔,写下了一行小字,字迹工整却冰冷,与她自己的笔迹截然不同:
“他说已处理干净。但他忘了,湖底的淤泥,有时会背叛。”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并非照片,而是黏贴着一则从报纸上仔细裁剪下来的、豆腐块大小的失物招领启事。发布时间就在许微溺亡后不久,声称在湖区下游某处回水湾的淤泥中,清淤时发现“女性饰品若干”,望失主联系认领。
没有寄件人署名。没有只言片语的说明或威胁。
只有这些冰冷的、无声的影像和文字证据,像一把把经过精密计算的手术刀,精准、冷酷地,将常顺精心编织的“意外”谎言,一层层凌迟剖开,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真相内核!
是谁?是谁在暗中跟踪常顺?是谁拍下了这些照片?又是谁,选择在这个时机,用这种方式,将这一切无声地递交到她的手中?
那个看似普通的快递员?他只是个不知情的传递者,还是这个阴谋中的一环?
无数疑问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蔡优也的脑海。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像是被那里面的真相烫伤了手。她下意识地再次握紧那尊青铜狐狸镇纸,冰冷坚硬的触感和粗糙的锈迹硌着她的掌心,那浓重的土腥气愈发浓烈,几乎要掩盖住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线香气味。
阳光依旧明媚地照耀着奢华却冰冷的客厅,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刺眼的光。然而,在这片亮堂之下,蔡优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栋房子,从来都不只是一个用爱与谎言编织的牢笼。
它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埋藏着罪恶与真相的坟墓。
而此刻,一个藏在最深暗处的幽灵,向她递来了第一把掘坟的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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