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来得凶猛,收场也干脆利落。当徐晚吃完那碗带着余温的饺子,走出门口时,空气里只剩下雨后潮湿清新的气息和零星的水滴声。安燃的笑容在楼道暖黄的光晕里依然明亮坦荡,挥着手说明天见。徐晚点点头,转身走进雨后微凉的夜色,脚步有些虚浮。明明是走在小区的石砖路面上,却好似踩在雨后湿软的草地上。
推开家门,母亲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被电视里的《仙剑三》牵引,头也没回地说了句回来了。徐晚含糊应了一声,换了鞋,径直穿过弥漫客厅的电视剧里的对话,似乎是紫萱清冷执拗的声音说着什么。他没停留,快步走进房间,轻轻关上门。
客厅的声音被隔开一层,世界安静了些。徐晚脱掉外套,重重倒向床铺,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疲惫感沉重地压下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比在安燃家经历闪电与秘密冲击时更加混乱。刚才的一切,像慢镜头在他眼前反复重播、放大:
黑暗中,他的伸向安燃手臂的指尖,灼热的、带着蓬勃生命力的触感,清晰得烙印在他脑海。像是无意间握住了刚从熔炉中取出的,蕴藏着强大动能的金属核心,滚烫坚实。他似乎可以透过短暂的触碰想象到脉搏在皮肤下有力地搏动,一下一下冲击着,指腹此刻仿佛还有些微微发麻,带着电流飞驰而过的余韵,让他不自觉地蜷缩手指。
还有那道撕裂黑暗的惨白闪电。它像体育场上最刺眼无情的镁光灯,瞬间揭开一切。速写本上,那些被他用无数细腻线条反复描摹的秘密被尽情展示。安燃绷紧发力的三角肌轮廓,蓄势待发充满弹性的股四头肌块状感,屈膝时膝盖骨清晰的线条,握拳时手背上绷紧如弓弦的筋络……所有这些他视为最私密注视,最安静理解的画面,在强光下被强制摊开、显影、曝光。安燃眼中瞬间的震惊、探究,以及更深层难以解读的情绪,如同慢镜头特写,在徐晚的脑海中循环播放。巨大的羞耻感和如同被剥光的慌乱,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翻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那些线条,那些倾注了隐秘心思的线条,就像精心调试焦距后被意外拍下并公开展示的特写,毫无预兆地呈现在主角面前。安燃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些念头让他浑身发烫,几乎要把枕头点燃。
然而,安燃手机屏幕上那张模糊的、在超市初遇时的侧影,却像另一道柔和的却具有穿透力的逆光,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混乱的心房。画面有些虚焦,没有什么构图,随手一拍,却像一个猎手,猎物是穿着干净白T恤的自己。在超市冷白的灯光下,侧脸线条带着初来乍到的茫然和游离,像个误入现实的静物。原来在龙脊崖的日落像熔金一样烙印在他灵魂之时,在那个粘稠闷热的下午,他也像一张飘落的旧相片,落入了安燃的取景框里。“命运的相机,在咱俩都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给咱俩合了个影……”安燃带着不好意思的话语,像画外音在耳边回响。原来自己也被这样安静地、带着好奇地拍摄过。这种感觉很奇异,像是在漫长的耐力跑中,突然被场边的镜头捕捉到,初时是错愕,随即是某种难以言喻的被肯定的微甜,但这甜意未及化开,就被更汹涌的恐慌瞬间淹没。这到底是什么?这意味着什么?这比秘密暴露更让徐晚心慌意乱。
心脏像一个失控的篮球,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巨大的回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各种激烈情绪的感受,像一场毫无章法的接力赛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秘密被撞破的羞耻,像在冲刺终点时狠狠摔跤擦破膝盖的刺痛。安燃分享秘密时的坦诚和他纯粹惊叹带来的回甘,像剧烈运动后灌下冰水的瞬间清爽。心脏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炸裂开的充实感。有对安燃目光的在意,有对自己隐秘画作的羞赧,有被命运般初遇击中的震动,还有一种强烈到疼痛的,想要靠近那团炽热生命力的渴望。所有情绪激烈碰撞带来的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在胸口蔓延。还有,对这种陌生而强大感受的恐慌。这感觉像一片未知的海域,他像第一次被抛进深水区的游泳者,脚下踩不到底,四周是深不见底的蓝。它似乎超越了友情的范畴,更像一种不可控的曝光过度。情感的光太强,冲垮了他习惯的,用画笔和线条构建的世界边界。他害怕失控,害怕这未知的洪流会冲垮什么,改变什么。
客厅里《仙剑三》的剧情似乎推进到了冲突的最高点,激烈的打斗和呼喊隐约传来。意识在疲惫和混乱中渐渐模糊,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开始溶解。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雾气弥漫的竹林里,脚下是湿滑的青石板路。四周寂静,只有竹叶上滴落的露珠发出嗒嗒轻响。他低头,自己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像极了电视剧里徐长卿的装扮,手中却握着一支巨大的画笔。
“喂,长卿兄,发什么呆呢?锁妖塔那边有异动,快走啊!”一个熟悉又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徐晚抬头,只见景天……不,是安燃。穿着景天的蓝色劲装,腰间挂着那个熟悉的卡片机,正笑嘻嘻地朝他招手,眼神明亮,笑容灿烂得晃眼。
“安…景天?”徐晚有些恍惚地开口。
“当然是我!快走快走,听说魔尊重楼被封印到锁妖塔里了,但他负隅顽抗,浑身冒火,像熔岩一样,场面超级震撼!”安燃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就往前跑。徐晚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腕处传来熟悉的、带着灼热生命力的触感,和现实中的记忆瞬间重叠。
两人在迷雾竹林中飞奔。前方雾气散开,一座巍峨高耸、缠绕粗大锁链、散发不祥红光的巨塔出现,是锁妖塔!
塔身剧烈震动,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道赤红如熔岩的巨大身影冲破塔顶封印,面目狰狞,魔尊周身都燃烧着暗红火焰,看到塔外的人,直扑而下。
“小心!”徐晚下意识想拔剑,却只摸到画笔,焦急万分。
安燃却兴奋地对着扑来的重楼狂按快门:“我去!这特效!这光影!绝版画面啊!”
“安燃!快躲开!”徐晚焦急喊道。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紫色身影惊鸿般掠过,挡在安燃身前。是紫萱,却是陈墨的脸。她手持一支巨大的毛笔,笔尖流淌紫色墨韵形成屏障,挡住重楼一击,她回头,目光沉静地看了徐晚一眼:“长卿,护住心神!你的笔,亦可为剑!”
徐晚一怔,手中画笔骤然亮起坚韧白光,他挥笔向前一点,光束如剑气射出,向着重楼眉心而去。
重楼并未理会徐晚这边,结实受了徐晚一击,痛苦咆哮,身形凝滞。
“好机会!”安燃大叫,猛地按下快门。咔嚓!一道比闪电更刺目的白光瞬间爆发,吞噬一切。
“啊——”徐晚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脚下的平台忽然崩塌,身体被巨大力量拉扯着急速下坠。
“徐晚!抓住我!”安燃焦急的声音在风中传来,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徐晚以为要坠入深渊时,那只手带来的触感如此真实时——
一段清晰而略带伤感的歌声穿透梦境,将他猛地拽回现实:
沉默着走了有多遥远
抬起头蓦然间才发现
一直倒退 倒退到原点
倔强坚持 对抗时间
……
徐晚睁开眼,心脏狂跳如擂鼓,额头汗水涔涔。房间里一片昏暗。他正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手里紧紧攥着被角,仿佛真的抓住了什么。
梦境中的惊险、安燃的笑容、陈墨的提醒、还有最后那只抓住他的温暖的手……所有画面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留下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剧烈的心悸。
客厅里,《仙剑三》的片尾曲《忘记时间》正在幽幽唱着,清透又带着忧伤的声音流淌着。
歌曲的旋律像细密的雨丝,无声地缠绕在他混乱的心上,每一个乐句都仿佛带着钩子,精准地勾连起他心底翻涌的挣扎、不安、悸动与那隐秘的、无法言说的甜蜜。安燃坦荡的笑容、指尖残留的灼热、被曝光的秘密线条、梦中那只抓住自己的手……所有一切,都在这个夏天的雨夜中沉淀、发酵。
他怔怔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痕,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片尾曲的旋律和含糊不清的歌词,像一缕轻烟,从微小的缝隙里溜进了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个混杂着恐慌与期待的匣子。那份未知的悸动并未因梦醒而消散,反而在《忘记时间》的吟唱中,被赋予了更清晰的轮廓。是挣扎,是不安,是混乱,是甜蜜,是青春的重量。
未知的明天,带着希望和妥协的高二,就在这片被歌声浸染的、湿漉漉的混沌与隐约的期待中,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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