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还带着料峭暑意,像无形的手穿过市一中教学楼敞开的走廊,掀起了一叠试卷的边角,纸张哗啦作响,如同受惊的鸟群。
“哎,你听说了吗?(10)班好像来了一个转校生哎!”
“早就听说了!好像叫秦疏桐是吧?听(10)班人说她好像精神有点问题,性子也古怪,还是个偏科……”
“麻烦让一下,谢谢!”女生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瞬间闭上了嘴巴,回头尴尬一笑。
“不好意思啊谢神,挡你路了是吗?对不住啊!”其中一个女生谄媚一笑,拽着另外一个女生的胳膊跑远了。
一阵风扫过,连带着吹起飘落在走廊上的落叶,像蝴蝶翩翩起舞。
少年抱紧手中的物理竞赛报名表,指尖感受到纸张不甘的颤动。他今天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色T恤,校服徽章端正地别在左胸。腕上的精钢表带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弧光,表盘内的秒针正从容不迫地划过刻度。他低头确认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距离学生会例会还有四十五分钟,足够他把这些表格送到高二年级组。
“谢流!化学老师找你!”
身后传来同学的喊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激起回音。
谢流回过头,少年身形修长,像是被春风精心雕琢过的白杨,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明亮而清澈的桃花眼,笑起来弯成月牙,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挺直的鼻梁为他增添几分英气,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经过无数次演练,似有春风拂过,让人移不开眼。
“知道了,谢谢。”
他微笑着点头,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对方听清。这是谢流惯有的语调,永远恰到好处的温和,像他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熨贴着这个优等生应有的分寸感。
转过走廊拐角时,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像寻常学生的轻快,而是带着某种慌乱的节奏。
砰。
碰撞发生得猝不及防。谢流只来得及扶住墙壁,冰凉的瓷砖贴着他的掌心。但怀里的纸张已经雪花般散落,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更糟的是,他听见液体泼洒的声音——某种浓稠的颜料正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滴,在地砖上溅开刺目的钴蓝色,像一小片突然出现的深海。
“抱歉。”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几乎要被风声吞没。谢流抬头,看见一个抱着画具箱的女生。她穿着略显宽大的深蓝色校服,外套袖口沾着斑驳的颜料痕迹,虽然准备入秋,但现在天气依旧很热,这个女生居然内搭一件纯黑色高领衫。她的刘海有长,在低头时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苍白的下巴和抿紧的嘴唇。左手腕上缠着几圈白色医用胶布,边缘已经微微卷起。
虽然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可眼前女生脸庞清瘦,身形羸弱得像一株缺少日照的植物,头发如墨玉般有淡淡的光泽,却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面色是病态的苍白,越发显得唇色的红分外妖娆,像雪地里的一滴血,孤傲得即便陷入绝境也不肯低头。
谢流蹲下身开始捡拾纸张:“没关系,是我走得太急。”
女生沉默地跪下来帮他整理,动作很快,却带着某种奇怪的僵硬,仿佛每个关节都在抵抗着运动。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处有细小的伤痕,像是被画刀不小心划破的痕迹,新旧交错。当他们的手指偶然相触时,谢流感觉到一阵异常的冰凉,仿佛触碰的不是活人的皮肤。
“你是艺术班的转学生吗?”谢流把最后一张报名表归位,随口问道。上周班主任提过这事,说新来的艺术生专业成绩很突出,但性格有些孤僻。
女生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她站起身,画具箱的金属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嗯,你认识我?”她说,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疏离。
“我是学生会的,你的资料我都看过了。”
“哦,那你也该知道。”
谢流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心想知道什么?她是艺术生?她有心理疾病?还是其他的。
“艺术班的人,劝你不要走得太近。”
这不是回答,而是一个声明。谢流注意到她说话时眼睛始终看着地面,仿佛地砖上那些干涸的颜料痕迹比人类的脸孔更值得注视,她的目光在那片钴蓝色的污渍上停留了片刻。
“竟然相见,便是缘分,认识一下吧,我是高二(1)班的谢流。”他习惯性地伸出手,随即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不合时宜——他的指尖还沾着颜料,蓝色的液体正在凝固。
秦疏桐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半秒,嘴角浮现出一个近乎讽刺的弧度,像水面上一闪而过的涟漪。她转身离开时,谢流看见她后颈处有一小块胎记,形状像片枯萎的枫叶,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高二(10)班,秦疏桐。”
走廊尽头传来嬉笑声,几个女生正朝这边走来。秦疏桐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加快了,画具箱在她身侧摇晃投下一道仓皇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谢流站在原地,袖口的颜料正在凝固,变成一层薄薄的蓝色薄膜。他低头看表——3点23分,距离例会还有37分钟。
“足够去洗手间处理这片狼藉了。”他心想。
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时,秦疏桐画箱里那幅半露的素描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那只被铁丝缠住翅膀的鸟,它的眼神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纸面直视人心。
这个转校生身上有种说不清的矛盾感:苍白的脸色与鲜艳的唇色,冰凉的指尖与炽热的颜料,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警告。
“艺术班的人,劝你不要走得太近。”
这句话像一根细刺,轻轻扎进他心里。谢流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些杂念,推开洗手间的门。水流声哗哗响起,他低头认真搓洗袖口上的钴蓝色痕迹,全然没有注意到镜子里映出的另一个身影。
正对着水龙头搓了几下手,抬头就看见镜子里多了个熟面孔。陶枫穿着一件红色篮球服,外面随意套着校服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结实的胸膛。他头发剃得很短,眉眼英挺,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整个人散发着阳光般的热力。
谢流愣了半秒,立马关上水龙头,陶枫也刚打完泡沫,俩人对着镜子里的彼此乐了。水珠从谢流的指尖滴落,在洗手池里绽开小小的水花。
“谢流,你小子怎么在这儿?”陶枫嘴里还含着水,说话有点含糊,手却已经伸过来,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谢流一下——这是他们从初中就没变过的打招呼方式,仿佛还是两个在操场上奔跑的少年。
谢流没躲开,回敬他一下:“刚不小心撞到一个艺术生,沾了点颜料过来洗一下,你呢?又逃课溜出来抽烟?”
陶枫漱了漱口,甩甩手上的水珠,几滴水溅到镜面上:“看破不说破懂不懂?等会儿下去给我带瓶可乐,谢啦。”说完拍了拍谢流后背,转身进了隔间,留下谢流对着镜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
但当他重新拧开水龙头时,钴蓝色的水流打着旋儿消失在下水道口,他突然想起秦疏桐转身时画箱里露出的半幅素描:一只被铁丝缠住翅膀的鸟,铅笔线条凌厉得几乎要划破纸面,那鸟的眼睛尤其逼真,正透过纸面直视着他。
匆匆洗完袖口后,谢流硬着头皮冲进被太阳烘烤的操场,炙热的空气仿佛实质般压在他的皮肤上。短暂享受了一波小卖部门口的空调冷气后,他拿了两瓶可乐付了钱,瓶身上的水珠立刻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径直跑回教学楼,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再次回到(1)班,早已大汗淋漓,T恤紧贴着后背。刚走到班级门口就传出陶枫那洒脱不羁的笑声,谢流从后门走进去,背着陶枫直接用可乐冰他的后颈。瓶身上的冷凝水顺着陶枫的衣领滑了进去。
陶枫被冷得一阵哆嗦,转过头,见谢流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嘴角那点笑意根本藏不住,眼睛弯成了熟悉的月牙形。
“笑什么笑,”陶枫捂着脖子往旁边挪了挪,眉头皱成个小山包,眼神里却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你这是刚从火焰山回来?一身汗味快把可乐味盖过去了。”
谢流把另一瓶没开封的可乐往他桌上一放,自己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T恤后背洇着深色的汗渍,他随手扯了扯衣领透气:“还不是某人说渴,非让我跑小卖部。”说着扬了扬下巴,“冰一下怎么了?刚在外面快被晒化了,这瓶算给你的补偿。”
陶枫拿起桌上的可乐,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刚才被冰得发麻的后颈好像都舒服了点。他转着瓶子看谢流,见对方额角还挂着汗珠,忽然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吧,全是汗。”
谢流接过纸巾,随便擦了几下,纸巾很快被汗水浸透。陶枫突然想起洗手间谢流对他说的话,转身凑到他面前。
“哎,刚才你在洗手间说的那个艺术生,是什么个情况?”
谢流抬头,一股充满八卦的眼神盯着他,"没什么情况,最近学校不是转来一个艺术生吗,正巧碰上了呗。"
陶枫听完两眼冒光。
“哦~,有情况~,哎,那艺术生是女生吧,长得怎么样,有咱们人美心善的班长好看吗?”
这时前排的苏绾转过头来。她穿着整洁的校服,白色衬衫领子翻得整整齐齐,马尾辫高高扎起,发尾微微卷曲。
听到陶枫的话,她抬起头来,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陶枫!在多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这句话显然伤害性不大,不害臊陶枫还继续挑逗。
“哎呦呦,班长害羞咯~”,声音里满是戏谑。
苏绾别过头去,不在看他,脸颊微微涨红。
谢流看着他们,轻笑一声,随即看向窗外。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积聚起了乌云,远处的云层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声。
窗外的一声雷正在云层深处酝酿,如同某种不可言说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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