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酒店的车准时到程子卿下榻的酒店接她。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隐蔽在郁郁葱葱热带植物中的传统庭院餐厅前，环境清幽雅致，果然不见游客踪影。
服务生引她们进入一个临水的安静包间，竹帘半卷，窗外是点缀着睡莲的池塘和摇曳的芭蕉叶，私密性极好。
林清寒已经在了，婴儿车放在她手边，小家伙似乎刚睡醒，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新环境，不哭不闹。
“坐。”林清寒招呼程子卿，神态更加放松自然。她今天穿了一条简单的，带着浓重当地特色的印花长裙，和程子卿印象里的任何时刻都不同。
菜品很快上来，都是地道的本地风味，香料运用得恰到好处，味道层次丰富，确实不是寻常游客能品尝到的水准。
林清寒一边自然地用公筷给程子卿布菜，介绍着每道菜的特色和背后的饮食文化，一边时不时留意一下婴儿车里的动静，动作熟练而从容。她甚至还能在间隙，用本地语言低声对服务生补充一两个要求，显得对此地十分熟悉。
程子卿慢慢吃着菜，感受着这种奇异又温馨的氛围。眼前的林清寒，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仰望、畏惧或配合演戏的集团总裁，更像是一个……见识广博、品味独到、且细心周到的朋友。
话题不知不觉从美食蔓延开来。或许是环境太过放松，或许是累积的情绪需要倾诉，林清寒聊起了自己的童年。
“我父亲……”她放下筷子，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树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遥远的怅惘，“他是个很严厉的人，信奉狼性教育。从我记事起，他就把我当接班人培养……别的女孩在玩洋娃娃的时候，我在学怎么看资产负债表……怎么理解人性…怎么用最有效的方式让人屈服……”
她轻轻晃了晃水杯，唇角有一丝涩然的笑意：“他很少夸我，总觉得我还不够好，还不够强，还不够狠。好像稍微流露一点温情，就会让我变得软弱。”
程子卿静静地听着，很难想象那样的童年。
“但我母亲不一样，”林清寒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她身体一直不好，但很温柔，像水一样。父亲不在的时候，她会偷偷给我读童话故事，会在我训练受伤后给我擦药，会告诉我，女孩子也可以有眼泪。”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她走得太早……”
她顿了顿，跳过了母亲去世的伤感，继续道：“父亲后来也去得很仓促，突发心梗。我就那么被推到了那个位置。手下是一群跟着父亲打天下、各怀心思的叔伯，外面是无数等着瓜分青云这块肥肉的对手。那段时间，真的很怕。怕自己守不住父亲留下的产业，怕对不起他的期望，更怕自己一旦示弱，就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程子卿能想象那时的艰难，一个年轻女子，要镇住那帮豺狼虎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最终还是做到了，”林清寒的语气重新变得平静，甚至有一丝释然，“该清理的，该安抚的，该建立的……虽然过程……不太光彩！”她看了一眼程子卿，意有所指。
“现在，集团总算步入正轨，框架搭稳了，我也能稍微喘口气。”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所以，现在……我真的要开始为自己考虑了。不是为了父亲的期望，不是为了守住家业，而是纯粹地，为自己活着。”
她的目光落回婴儿车里，那眼神柔软而充满力量：“比如，给她一个不一样的家，一个完整的童年。”
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叶动的沙沙声，和婴儿偶尔发出的模糊音节。
程子卿看着眼前的林清寒，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动。她看到了这个女人强悍外表下孤独艰难的来路，也看到了她内心深处对温情和寻常幸福的渴望与实践。
程子卿真诚地说道：“林总，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林清寒看着她，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而真实的笑容：“谢谢。也希望你……前程似锦。”
这个孩子的意义远不止青云集团承人那么简单。她更像是一束光，照亮了林清寒试图弥补自身童年缺失的渴望。
她不是在培养下一个“林总”，她只是在努力做一个母亲，一个她心目中理想的、能给予孩子全然爱与自由的母亲。
这一刻，程子卿对林清寒的认知更深了一层。她回想起自己初入青云时遭遇的一切——被利用去审核危险的账目、被推向流言的中心、被当作迷惑对手的烟雾弹……那些当时让她感到屈辱、恐惧和不解的行为，此刻似乎都有了另一种解读的视角。
林清寒的成长环境塑造了她。在狼性教育和巨大压力的淬炼下，她早已习惯了用最高效、最直接、有时甚至显得冷酷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父亲的猝然离世和集团的内忧外患，更让她时刻处于生存危机之中。在那样的情境下，她眼中看到的首先是目标和结果，是如何用最快最有效的手段稳住局面、清除障碍。至于手段是否温和，过程是光明，或许在她当时的权衡中，并非优先考虑项，或者说，是必要时可以付出的代价。
她并非天生冷漠，只是她的世界里，温情和细腻常常需要为生存和目标让路。直到她真正掌控全局，拥有了绝对的力量和安全感后，那些被压抑的情感需求和对“正常”生活的向往，才得以通过这个孩子释放出来。
理解了这份艰辛与不得已，程子卿心中那份积郁多年的委屈和怨愤，似乎终于找到了释怀的出口。她依旧不认同那些手段，但她开始试图理解林清寒。
临别时，林清寒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对程子卿说：“一路平安。”
“好。”程子卿点点头，目光柔和，“你也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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