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悬挂的黄铜吊灯投掷下暖调灯光,章泉敛着面僵站了几秒,没有再说一句话。
章父是很儒雅的长相,年近五十,花白头发照样打理得一丝不苟,沉默僵凝的氛围中,他把手上的全英文诗集放下:“小泊,你房间有新到的衣服,上去试试吧。”
罗泊在他面前倒是表现得乖巧可人,他点点头,走前警告似的擦着章泉肩膀经过。
他一走,章泉身后的女孩儿低低叫了一声罗泊哥也跟了上去,脚步声过后,偌大的客厅里只剩章泉和章家洞。
“知道你这孩子记挂着你母亲,我行动不便,稍等吃过晚饭再让罗泊陪你去医院。”
现在才四点左右,要是在这儿吃晚饭至少还得耽搁两三个小时。
“我不要。”
章父语气登时重了不少:“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有怨,但现在罗泊为了章家做了多少,你别耍小性子!”
“我又不是章家人——”
“这也是逸远的意思。”
这个名字砸下,章泉不甘地住了话音,他抓上书包,大步朝着厨房和门厅的方向去。
章父厉声喝他:“站住!”
章泉脚步没停:“我去撒尿。”
章父听见这粗俗的话打理精细的眉毛揉成一团,听到章泉在问佣人洗手间在哪儿从鼻孔里喷出热气,又把书捞进了手里。
客厅落地钟分针指向六的时候罗泊从楼上下来,手臂上挂着件卡其色外套,他环顾一圈不见章泉身影,问了章父一句。
章父面色不太好,头也不抬:“他啊,他去撒——”
话音卡住,他一推镜腿先放下书:“刚才去厕所了,现在还没出来。”
“哦,”罗泊慢慢悠悠走到章泉刚才的位置坐下,他面皮有些紧绷,翘着腿有意识地晃荡,“章叔,刚才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章父长长舒了口气:“哎,小泉是个懂事孩子,当年你动手打他固然有错不过他后来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嘛,你们是朋友,哪里会气性这么大记恨这么多年。”
罗泊啜饮茶水,脸上挂着淡笑,点头附和:“是,毕竟当年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气性再大也不至于气到现在。”
茶水饮净,瓷白的碗底干净澄亮,映出男人一双若有所思的眼。
“章叔,城西那块地皮,你意下如何……”
两人又聊了十多分钟,章泉依然没有回来,罗泊已经耐心告罄,二郎腿也不翘了,看了眼表盘:“章叔,章泉去的哪间厕所?”
……
罗泊和章家来往这么多年,在章父面前脸黑成这样还是头一遭,女佣看着那只锃亮的皮鞋,大气不敢出。
“他妈的问你话呢,哑巴?”
院子里铺的草坪新推过,罗泊狠狠一踹,登时就是一个泥土外翻的浅坑,他面前的女佣抖得更厉害了,哆哆嗦嗦回道:“章,章少爷刚才上过厕所,说有东西落在车上……”
章家别墅建在郊区,没有高耸的建筑群,天边的火烧云不遗余力地挥洒金光,罗泊听完这句话甚至没有朝轮椅上的章父投去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的车停在别墅外,不过十几秒就传来了汽车启动的轰鸣声,或许是气急,刺耳的喇叭声长久不歇。
一直到万籁俱寂,女佣才颤巍巍抬起头来,下一秒她却惊叫出声。
“叫什么?”章父把滑下的眼镜推回原位,他嘴巴动了动,片刻后那副阴沉无比的表情才消失不见,他温文尔雅地对女佣笑了下,柔声道,“去找管家领工资,今天就走吧。”
说完便自己操作着轮椅进了别墅,女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这个下肢瘫痪的老头踪影消失,她才勉强找回几分自己的心跳。
刚才老爷子的样子,简直像是要把她撕碎,那是一种茹毛饮血的食肉动物的眼神。
……
从章家打车回到李盈帮他租的房子已经到了五点半,路上堵车,准备交接钥匙的房东在小区门口多等了章泉半小时。
李盈当时找到房子的时候跟他提了一嘴,说小区安保一流,叫章泉放心住,章泉下了出租车跑到小区大门前被拦下盘问,才粗略认识到了有多严。
“有门卡吗?人脸录入了吗,知道住户电话吗让他过来帮你登记一下再进去。”
章泉抿唇调出和房东的聊天记录,还没来得及把电话复制到拨号,远远地就听到了一声喜出望外的:“章泉哥!”
是一道男声,热情洋溢,但他带着口罩,声音有些发闷。
章泉循声看去,有几分不敢认面前的人,四年没有见面,仅靠视频聊天完全没有此刻直观见到更有冲击力。
这么大的块头,简直像座小山跑过来……两人之间还有一步距离,章泉的视线已经被堵了个严实。
“盈盈?”
“Bingo。”男生笑嘻嘻的,倾过上半身在章泉脸前打了个响指。
这样的距离让章泉很不自在,表情尴尬地往后躲,又被这长臂猩猩般的男生捞住了。
他急忙岔开话题:“你来了,那房东呢?不对,你不是有事吗——”
“哎,你们还进不进去啊,不进去就靠边站,后面可是还有人呐。”
李盈揽着章泉的肩膀往路边走,冲门卫大叔摆摆手,边扯长了调子撒娇一般和章泉解释:“我和房东打过招呼啦,唉,在章泉哥面前什么大事不得靠边站呐。”
李盈来得猝不及防,让章泉大脑空白一瞬,等缓过神来他已经被对方带着钻进了出租车,李盈熟练地报出一串名字,路上章泉想问他什么,却被李盈神秘兮兮地反手捂上了嘴巴。
付完款下车,李盈活动两下脖颈,伸展过四肢又想牵章泉的手。
章泉这次反应迅捷地避开了他的触碰,李盈手指在空中僵住,为了不让场面太尴尬,章泉把手抄进兜里,问:“刚才怎么不让我说话?”
李盈顺势收回了手,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还罩上了一副平光眼镜,边领章泉往定好的餐馆走,边跟他解释:“你刚才看见副驾车座后挂着的手幅了吗?”
章泉晃了晃脑袋。
李盈夸张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像是抱怨:“章泉哥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那里挂着一张我的应援幅呢!”
他这样一说章泉就有些印象了,不过是对李盈现在工作的印象,他斟酌了下词汇,问:“你现在是游戏明星,不能被粉丝看到?”
他们已经进了餐馆,李盈边和服务员核对信息边扭头和他解释:“不到这程度,不让你说话是因为我今天只想和你在一起,要把突发情况通通隔绝呢。”
进了包厢,李盈便开始褪去伪装了——白金色的卷发,圆眼,挺鼻,以及一张唇珠很是明显的红唇。
他的卷发有些长,被鸭舌帽压得没型了,因此他狠狠摇晃一阵脑袋,像只刚从水里钻出来撒欢儿的大型犬。
章泉在高中的时候就很惊讶他怎么能顶着一张这样精致可爱的脸长到一米九的,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接受李盈身上的反差。
“话说,章泉哥你这次怎么回来这么突然,就是为了刘钰也不必这么匆忙吧。”
李盈对章家人没好印象,对他们都是直呼其名,他知道章泉滴酒不沾,因此只给他要了一瓶冰镇果粒橙,自己则是要了两听啤酒。
痛饮一口,他有些情绪上头,声音嘲中带刺:“他们当年发现你不是亲生的说扔就扔,现在有病了说想你你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章泉哥,要我说你就是太老实了,想想你当时受过的伤,他们但凡有那么一点儿把你当儿子就不会把你揍成那副鬼样子,你就该——”
“吃饭吧,”章泉动筷了,夹了片牛肉放到李盈碗里,“知道你是为我好,等……刘姨做完手术我会跟他们断开关系的。”
李盈哼了一声,把那片牛肉用米饭埋到了碗底,话中多有怪罪:“……这话你四年前也说过。”
一顿接风宴吃得不是很愉快,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在小区门前分手,李盈原本是要跟进来把章泉送到家的,只是一通急匆匆的电话把他叫走了。
一个人的夜路章泉走过很多次了,本该习惯,只是或许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他心里很不踏实,心脏跳得奇快,就像是要发生什么。
回到家章泉将门锁上了两道,听到清脆的咔哒声才稍稍放心。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洗漱后躺上床不过两秒就有了朦胧睡意。
锦江是座依山傍水的北方城市,临近十月晚秋昼夜温差很大,章泉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开窗通风,睡下得太早遗漏了关窗,加上李盈给他准备的被子不是太厚,晚上不出意料被冻醒了。
下意识摸出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才将将十一点,他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大脑还处于疲惫状态,但五感已经逐渐复苏,他意识到自己睡不着了,只是身体软绵绵地进入待机模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平缓着呼吸,闭目养神。
一秒,两秒,三秒。
缩在被子里的章泉僵住了。
他听到了并不是很明显的水流声,来自紧邻客厅的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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