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答应了她可以把这块逸散的晶石封印起来,但没想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却依旧是毫无起色。
“所以,我还需要再等一个五天?”高塔上那间阔大又被书籍塞得密密麻麻的古朴书房里,蓝恩有些不悦地抱着双臂,对着那只自顾自翻阅书本的先知质疑道。
“想许愿,时间也是一种代价。”安无衡“啪”地一声合上书本,缓缓地抬起眼提醒她道。
蓝恩沉默着,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回应。
“那我的眼睛还能治好么?”蓝恩忽然问,安无衡顿时不解地微微歪了歪头,质疑地看着她。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安无衡心底掠过一丝疑问。好像比起能否成功封印晶石,她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你的愿望,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安无衡反问她。
“这就多了?”蓝恩皱了皱眉,浅浅地轻哼一声。
“不然?”安无衡理所应当地接话道。
但蓝恩却依旧不肯服气,纤细的声音又再次冷硬道,“相比于那些只要金钱就能满足**的人,性命与灵魂,足够昂贵了吧?更何况传闻中的先知大人……不是最喜欢吃掉来者的**和灵魂了吗?”
她的话音里带着一丝挑衅。安无衡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眼睛再次注视着眼前这位表面上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能历时六年从毓禾城到这无尽之地的柔弱少女。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能看见?”她的来历勾起了安无衡的一丝兴趣。就好像路过一条冰河看见了一件有些新鲜但却又无足轻重的小东西一般,终究是勾起了人的探究欲。
蓝恩的脸色依旧有些沉冷,她灰白色的眼睛放空着,好久后才若有所思地坚定道:“能看见,我就自由了。”
自由?安无衡闻声抬起眼,沉默的空气中只有燃烧的烛火在窜动。
“我想要看看冰川。”蓝恩的双眼好像望着远方,语气坚定地道,“冰川宽阔无尽,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从前,她就总听蓝家家主对自己的女儿们提起过,他说只要看见冰川,你就会知道什么是世界上最宽阔最自由的地方了。
“所以在这里这么多年,你觉得自由吗?”蓝恩灰白色的眼睛忽然生出来一片明亮,迫切地询问他道。
原本有些百无聊赖审视猎物的安无衡脸色忽然一滞。
自由?他困惑不解地皱紧眉头,眼睛缓缓地看向了紧闭的窗外。一道又厚又硬的石墙隔绝着空气的寒冷,漫天的雪花凌乱地从玻璃窗外飘过,他的视线眺向窗外那片冰原,那片景他早已经看腻了,但他却好像现在才忽然反应过来,他根本不知道它的尽头绵延向何方。
他望着那片冰原,眼眸渐渐地失了神。
六年了。从家族被灭,囚于高塔,已经六年了。而如果不是这个叫蓝恩的少女带着那块贮存恶魔力量的晶石出现让他看到逃离的希望,他可能还会被囚禁在这里无数个六年,甚至一辈子,直至死去。
安无衡忍不住垂下眸在心底深叹一口气,手指紧紧地捏着这本毫无头绪的书本。
所以曾经漫天雪花纷纷落下的时候,他也曾有过闭眼一沉,落入到塔下那片空茫的景象里去。
“所以我的眼睛还能治好吗?”深远的思忖中,蓝恩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由模糊到清晰,让他愣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那认真等待着他答案的柔弱少女,神色又再次一晃。
“你真的很想看看冰川?”他迟疑地看着她那双毫无光泽的灰白色眼睛问道。
“很想。”蓝恩认真地点了点头,就好像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大事那般坚定。
安无衡看着她,复杂的神色倒影在她那双空茫的灰白色眼眸里。
“那先知就先实现你这个愿望,给予你自由。”他沉缓地开口道,以至于他后知后觉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那一刻,他就好像真的是一位悲悯赐予信徒愿望的先知一般,散发出一种神性的光芒。
不过反正——这也是个将死之人。在完全获得晶石的力量冲破封印之前,他可以大发善心实现她一个愿望。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思绪又再次被淡漠淹没,心底同时不知为何又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空洞又虚无。
这到底……是为什么?安无衡不能理解地攥住了拳头,就好像当初不能看清她的**一般,让他产生一种败落感。
***
相比于恢复身体,蓝恩确实更想要恢复眼睛。而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冷漠的先知大人竟然会答应她的请求。
按照那些传闻,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破例发生的事。更何况现在人人都知道这座高塔上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先知,而是个残忍狠辣的恶魔。
恶魔以**为食,用**杀死灵魂,他化身为**最丑陋的样子,或恐吓,或逼迫,或引诱,一步步地让你走进他的陷阱。
对于他这次的承诺,蓝恩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次**的引诱。不过就算是陷阱也没有关系,如果他真的不能治好她的眼睛,那她就会直奔这次的目的,继续执行原计划用晶石吞噬他的所有力量,只要为晶石注入恶魔之力,她的身体就会慢慢恢复过来。眼睛的事,总有一天能够找到办法。
更何况她能推测和感知得到这个恶魔身上,好像有着一个什么封印。这个封印埋藏了他的强大力量,也埋藏了他的所有过去。
只是他为何会被封印在这里呢?恶魔不应该是早就被灭族了吗?就在近十年左右,神国的新统治者忌惮恶魔的强大力量,便想尽办法地唤起人们的**,并宣扬恶魔的力量能够实现这世上的所有愿望。虽然事实确是如此,但蓝恩真是没想到从前象征着邪恶与**的恶魔可以以这种方式回馈人类力量,而他,恐怕就是这世上所剩的最后一个恶魔了吧。
蓝恩靠在书架上,静静地听着这位先知恶魔的翻书声,缓慢地一页又一页,在这静谧的雪夜里显得格外仔细沉静。
——恶魔晶石是贮存恶魔之力的最佳容器,两块为一对,两两联通,共制共衡;若有其一受损,其二也会受之影响,力量逸散。
——恶魔晶石可贮存强大的恶魔之力,欲用此力必须与晶石签订契约,与晶石共生共死,相互供养。
——恶魔晶石的起源……炼制原料……炼制方法……契约签订方法……破解方法……
暖黄色的烛光下,安无衡眼睛一行行地略过桌上的书本,不断翻动的书页忽然怔地一停。
“怎么了?”那阵停顿持续了好一会儿,蓝恩担忧地试探他道。
但安无衡扫过书本的眼睛却从未停止,蹙起的眉头凝得越来越紧。
“……”
“你到底……怎么了?”像冰块一般越来越凝结的空气中,蓝恩又再次询问他道。
“你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忽然一声询问打破冰点,安无衡的眼睛终于才缓缓地从书本移开,神色凝重地看着蓝恩。
蓝恩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凝视,不太舒服地蹙了蹙眉。
但他好像依旧在等着她的答案。
“关于我的眼睛?只有一段非常模糊的记忆。”蓝恩黯黯地道,记忆中那团模糊的影像被她强制地拉上脑海。
“我记得……”她努力地回想着,试图要将那团迷糊的影像看清,但不知为何,那些画面却好像被人特意蒙上了一层砂纸一般,她越想要挣开脑袋却越痛苦。
“是在、很小的时候……”她脑子里更加清晰地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她痛苦地用双手抱着头,感觉那些影像好像在试图逼迫她主动放弃。
“那你的身体跟这块石头产生联系是在什么时候?”安无衡忽然制止般地抓住蓝恩的双手,再次急促地追问她。
“是……在成为蓝家圣堂神女的那一天……”这次蓝恩回答得很快,她挣扎着,脑海里的记忆又渐渐地顺着话音转变成了蓝家圣堂里朝拜的场景。
“那天,家主从路边把我带了回去,”蓝恩脑袋里的疼痛逐渐缓解下来,呼吸有些急促,但说话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平稳,“他告诉我,跟他走,我就能过上一种新的生活,再也不用挨饿,不用淋雨……从那天起,我就成为了蓝家圣堂的神女,接受人们的朝拜,赐予他们福泽。”
“那时候,我简直觉得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蓝恩说着,嘴角浅浅地勾起一个苦涩的冷笑。
“那你可曾想过在这世上,他们为什么偏偏要选你来当神女?”安无衡依旧扣着她的手腕,质疑地询问她。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蓝恩蹙着眉茫然地思忖道,“这个问题,我曾经也想过。”她黯黯地垂下眼眸,苦笑道:“兴许是……他们都好像很害怕那块石头的力量。”蓝恩推测道。他们拥有这块石头,但同时却畏惧它,他们渴望它的力量,所以必须要掌控一个媒介,来承担一切的风险。
而她,就是这个媒介。
蓝恩怅怅地抬起手指,现在它的形状应该就像冰川下的水一样透明吧,想着,她轻轻地握起了手,一阵模糊的感觉传开,她感觉她的身体好像就快要跟呼吸的空气融合在一起一般,虚无缥缈。
如今,这个媒介付出了运用力量的代价,她的生命就要到头了。过去那些看似体面的生活和身份,还有力量逸散后被追打唾骂的落魄,无都不以一种相同的方式囚禁着她,折磨着她。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自由的原因?”安无衡缓缓放下了她的手,在那被衣物和手套包裹下的身体,他触摸到的就好像是一团即将融化的雪。
蓝恩沉默地垂下眸,迟疑地停顿着。
他今天问的,好像有点多了。
“**。无休止的丑陋的**。”沉默了许久,蓝恩才忽然开口,声音冷硬又低沉。
“无数被得到满足的愿望下,是伦理的扭曲,道德的沦丧。窥见**,就是陷入到欲念与恶念的沼泽之中,承担所有因果的纠缠与罪恶,日日夜夜痛苦挣扎,却寻找不到一个逃离与救赎的出口,因为我就是这一切的促成者。”蓝恩沉重地道,原本灰白色的眼睛里散不出一丝光芒,就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无声地倒映着所谓圣洁的污秽。
“所以这世间的**都应该被吃掉。”安无衡凑在她面前,低沉的声音透着种从未显露过的兴奋。
“这就是恶魔存在的意义。”他深笑道,眼底跃跃地亮起光芒。
“恶魔,就是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蓝恩的脸庞缓缓抬起来面向他,冷笑道:“新神国的说法一直如此。”
“但比起那些只剩**的人,恶魔的存在根本不值一提。”安无衡低沉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好像带着一种风雪的冷冽。
蓝恩沉默着,忽然附和地笑了。
“恶魔吞噬**,唤起神国的清醒。”她一字一句沉静地道。
“但恶魔正在遭受屠杀,新神国即将会被**占据,跌落在迷失的道德与罪恶中。”安无衡道,缓缓地抬起了手捧在蓝恩的脸旁,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眼眸旁边的白发。
“所以你会死吗?”蓝恩在他手掌下抬起脸,神色好似个天真又不染一丝轻尘的孩子。
安无衡轻笑着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沉默着没有说话。
“在你死去之前可以先救救我吗,恶魔大人?”蓝恩忽然抓住了安无衡的手,有些伤神地追问他道。
安无衡没有生气,却反倒忽然绽开一阵毫无预兆的笑声,听起来就像是冰块碰撞一般少见的爽朗。
“其实你早就猜到我不是先知。”他道,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认真地注视着蓝恩。
蓝恩依旧抓着他的手,平静道:“先知只做金钱交易,不做灵魂交易。”
不愧是她。安无衡又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宽大的手又抚了抚她鬓边的白发,这头如瀑的长发就好像是窗户外那片无尽又遥远的冰原一般,总是带给他一种静谧的藏匿的希望。
他无声地看着她深笑着,他好像,就快要看到那片冰川的尽头了。
——“只是可惜,我治不好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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