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结束后的周一,江隐在去往美术系教室的路上,明显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
几个女生走过时低声交谈,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在走廊转角,两个男生看到他后突然停止说话,表情有些微妙。
江隐加快脚步,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到他看见布告栏前围着一小群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布告栏正中央贴着一张大照片,拍的是前天晚上美术馆露台上的情景。
照片中,林炽阳靠他很近,两人在月光下对视,林炽阳的手似乎正要抬起触碰他的脸。拍摄角度和光线让这个瞬间看起来比实际情况更加暧昧。
照片下方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美术系才子与设计系王子的深夜约会?!”
江隐感到一阵眩晕。
他伸手想要撕下照片,却发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带着各种意味,有好奇、揶揄、甚至敌意。
“没想到啊,江隐。”一个同班男生拍拍他的肩,语气暧昧,“居然不声不响地把我们新校草拿下了。”
江隐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撕下那张照片,在众人的注视中大步离开。
整个上午,他都能感觉到背后的窃窃私语。教授讲课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他唯一清楚意识到的是手机始终安静,林炽阳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午休时间,江隐避开人群,走向美术楼后的旧画室。那是他发现的僻静处,很少有人来。推开门,他却愣住了。
林炽阳坐在窗边的旧椅子上,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像是整夜未眠。
“你看到了。”林炽阳的声音沙哑。
江隐点头,关上门。
旧画室里弥漫着灰尘和松节油的气味,阳光从脏污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
“我妈妈也看到了。”林炽阳苦笑着把手机屏幕转向江隐。上面是一条短信:
「立刻回家解释。你知道这种事对你的未来没好处。」
江隐的心沉了下去:“你怎么回复的?”
“还没回。”林炽阳站起身,走到窗边,“从早上看到布告栏开始,我就关机了。躲在这里。”
两人沉默相对。尘埃在阳光中缓缓飘浮,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对不起,”林炽阳终于说,“把你卷进这种事。”
“不是你拍的,何必道歉。”
林炽阳转身面对他,表情复杂:“但如果不是我邀请你去,如果不是我……”他停顿了一下,“在露台上靠得太近。”
江隐想起那张照片上的瞬间。确实,林炽阳离他很近,近得他能看清对方眼中的每一丝情绪。
但那一刻,他没有选择后退。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江隐平静地说。
林炽阳的眼睛微微睁大:“但你肯定受到了影响。我听说有人……”
“我不在乎。”江隐重复道,语气更加坚定。
林炽阳凝视着他,仿佛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然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我在乎。”
他走向江隐,步伐缓慢而坚定,他在江隐面前停下,距离比照片上还要近:“我在乎他们怎么说你,在乎你因为我的缘故被指指点点。我在乎到恨不得找出是谁干的。”
江隐能闻到林炽阳身上淡淡的松节油气味,混合着汗水的微咸。
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应有的界限,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想后退。
“也许是你妈妈不喜欢的那幅画惹的祸。”江隐轻声说。
林炽阳苦笑:“《自由》?确实,她很不喜欢。但用这种方式不像是……”
突然,画室门外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距离瞬间拉回到安全范围。
门被推开,一个管理员模样的老人探头进来:“这里不能……哦,是你们啊。有人投诉说看到可疑人物进来。”
“我们只是在找安静地方画画。”林炽阳立刻换上那种阳光般的笑容,但显得有些勉强。
管理员点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行吧,但别待太久。这栋楼很快要维修了。”
门重新关上,画室里再次恢复安静。但刚才那一刻的亲密氛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尴尬。
“我应该去面对了。”林炽阳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开机,回妈妈消息,处理这个烂摊子。”
江隐点头:“需要我……”
“不用。”林炽阳打断他,语气温柔但坚定,“这是我自己的战斗。你已经承受得够多了。”
他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上时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等这一切结束,我有话想对你说。”
门轻轻关上,留下江隐独自站在满是尘埃的阳光中。他走到林炽阳刚才坐过的椅子旁,发现地上有一张撕碎的纸片。
捡起来拼凑后,他认出是那幅《自由》的小样,但上面用红笔大大地写着:
「不适合展览,请更换」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里的流言愈演愈烈。江隐发现自己几乎成了名人。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出他是“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有些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些人则明显带着敌意。
林炽阳似乎消失了。
他没有来上课,也没有回复江隐发去的简短问候。设计系的人说他请了事假。
周五下午,江隐终于忍不住,去了设计系工作室。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林炽阳独自站在画架前,正用力地涂抹画布。他的动作近乎狂暴,颜料溅得到处都是。
江隐推门进去。林炽阳没有回头,但肩膀明显绷紧了。
“我说过我想一个人待着。”林炽阳的声音冰冷而生硬。
“你说等一切结束有话对我说。”江隐平静地回答,“我在等。”
林炽阳手中的画笔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疯狂地涂抹:“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妈妈是对的,这种分心会影响我的前途。”
江隐环视工作室。
墙上挂着林炽阳的新作,精致、完美,符合一切商业标准,但毫无灵魂。只有他正在涂改的那幅画不同:表面是明亮的花园景象,但底下隐约可见暗涌的色彩,仿佛有什么被强行覆盖了。
“你在画什么?”江隐走近。
“别过来!”林炽阳突然转身,脸上和衣服上沾满了颜料,眼神狂乱而陌生,“就因为你,我所有的计划都乱了。我本来可以走向……”
他顿住了,仿佛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江隐停下脚步,心脏紧缩:“我明白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上时,轻声说:“那幅《自由》确实不适合展览。太真实了,会吓到那些只想看表面美好的人。”
就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林炽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破碎而疲惫:“对不起。”
江隐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离开。
“她威胁要停止资助我的学业。”林炽阳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继续‘走偏’的话。”
江隐缓缓关上门,转身面对满身颜料的林炽阳。在凌乱的工作室里,他看起来像是一幅被毁掉的画作。
“那你打算怎么做?”江隐问。
林炽阳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干涸的颜料:“扮演她想要的乖儿子,画她认可的画,走她规划的路。直到……”他停顿了一下,“直到我有能力自由为止。”
江隐走近画架,看着那幅被覆盖又再次挣扎着显露真相的画作:“那需要多久?”
“不知道。”林炽阳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可能很久。”
两人沉默相对。
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将工作室染成橙红色。在光线下,江隐能看到被覆盖的画布下那幅《自由》的轮廓,正在顽强地显现出来。
“我可以等。”江隐轻声说。
林炽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你不应该等。我不值得……”
“那是我决定的事。”江隐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坚决。
他走到画架前,拿起一支画笔,蘸上蓝色颜料,在那幅被覆盖的画上轻轻添加了一笔。是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风暴中的礁石旁,仿佛在等待什么。
林炽阳看着那笔添加,眼中渐渐重新聚起光芒。他拿起另一支笔,蘸上黄色,在蓝色身影旁画下一道闪电,照亮两个并肩的身影。
没有更多言语,两人并肩站在画架前,一起修改那幅画。
覆盖层被刮去,底下的海洋风暴重新显现,更加汹涌,更加真实。两个小小的人影站在礁石上,不再是孤独地迎接风暴,而是并肩面对。
当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下,画作完成了。它不再是被约束的展览品,也不是纯粹的情绪宣泄,而是一种宣言。
关于隐藏与显露,妥协与坚持,孤独与陪伴。
林炽阳放下画笔,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满是斑斓的颜料。然后他看向江隐,眼神复杂:“我还是得假装一阵子。在公开场合,我们可能得需要保持距离。”
江隐点头:“我知道。”
“但在这里……”林炽阳环视杂乱的工作室,“我们可以画真实的画。”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碰了碰江隐的手指,颜料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江隐反手握住他的手:“谢谢你让我看到真实的你。”
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工作室里没有开灯,只有远处路灯的微弱光芒照进来,勾勒出两个并肩站立的轮廓。
在那幅新完成的画作右下角,他们共同签下了一个简单的符号:两道交缠的线条,一明一暗,却又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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