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悄然来临,校园里的枫叶似乎燃烧起来了。
公开场合,林炽阳和江隐保持着恰当的距离。食堂里不再并肩而坐,课堂上也不交头接耳,即便是路上偶遇也只是点头而过。
流言渐渐平息,被新的八卦取代。谁和谁在一起了,谁拿到了知名画廊的实习,谁又在比赛中获奖。
但无人在意的角落,他们的秘密世界正在悄然生长。
旧画室成了他们的基地。当每周二周四晚上没有查寝的时机,趁校园沉浸在夜色中,他们会先后溜进那间被遗忘的房间。
林炽阳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一把钥匙,还偷偷带来了一个烧水壶、一整套茶具和几条旧毯子。
“这都快成为第二个宿舍了。”江隐第一次看到这些装备时候说。
林炽阳正跪在地上布置一个靠垫,闻言抬头一笑:“不喜欢吗?我觉得比宿舍舒服多了,至少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你半夜三点还在画画。”
他说得对。
在这个空间里,时间是流动的,规则是可被打破的,真实是被允许的。
他们在这里画画,有时各自创作,有时合作同一幅作品。
林炽阳教江隐如何放开笔触,让情感流淌在画布上;江隐则教林炽阳如何在一笔一划中注入永恒的力量。
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并肩坐着,像个老爷子一样喝茶,看窗外月光下的校园,偶尔交谈。
一个雨夜,窗外雨声淅沥,画室却很温暖。烧水壶煮着普洱茶,散发着沉稳的香气。林炽阳盘腿坐在毯子上,修复一本破旧的画册。
“这是我妈妈的旧素描本,她学生时代的作品。”他轻声说,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一页卷边。
江隐凑过去看。纸页已经泛黄,但上面的线条依旧清晰。
它们奔放、自信,充满了未经雕琢的才华。
“她曾经画得这么好。”林炽阳的声音里隐含着痛楚。
“现在完全不画了吗?”
林炽阳摇头:“她说商业设计才是正经事业,艺术只是……青春的幻想。”
江隐沉默了一会儿,“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烧掉了她所有的画。”
林炽阳抬头,眼中闪过惊讶。
“她说那些画太私人,不想留给别人评判。”江隐的声音平静,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外壁,“但我救下了这一本。”
他从自己的画袋底层取出一个小巧的素描本,封面上有淡淡的烟熏痕迹。
林炽阳虔诚地接过了本子。
素描本里面的画和林女士学生时代的作品截然不同。它们细腻、忧郁、充满了隐秘的象征。每一幅都签着“Y.L.”的缩写。
“这是我母亲的名字,映岚,江映岚。”江隐轻声解释。
林炽阳一页页翻看,目光专注。
在某一页他停了下来,移不开视线,那是一幅简单的铅笔速写,画中两个背影靠在一起,坐在窗边看雨。
“这是我父亲。”江隐的声音更轻了,“他在我五岁时离开了。母亲再也没有提起过他,但保留了这幅画。”
雨声填满了沉默。电炉上的茶水微微沸腾,白汽袅袅上升。
林炽阳合上素描本,郑重地交还给江隐:“谢谢给我看这个。”
江隐接过本子,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这一次,谁都没有立即收回。
“有时候我觉得,”林炽阳凝视着窗上的雨痕,看雨滴汇聚然后缓缓滑落,“我们都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母亲的未完成的梦。”
江隐点头:“或许我们画画,就是为了延续那些被中断的故事。”
那一刻,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两人之间达成。他们不仅是林炽阳和江隐,还是两个女性未竟艺术梦想的继承者,是两段被压抑的创作血脉的延续。
雨渐渐小了。
林炽阳突然站起来,走到画架前:“我想画点什么。”
江隐看着他调色,选择画笔,动作中有一种罕见的决绝。他没有问要画什么,只是静静地重新煮了一壶茶。
当晨曦微露时,林炽阳放下了画笔。画布上是一幅双人肖像,是两位女性的侧影,一个奔放自由,一个细腻忧郁,她们的肩膀靠在一起,共同握着一支画笔。背景是模糊的校园风景,细看能认出是美术系大楼的轮廓。
“《继承者》。”林炽阳轻声道出标题,声音因整夜未眠而沙哑。
江隐站在他身旁,感受着这幅画的力量。它不仅仅是一幅肖像,更是一种宣言,一次致敬,一场和解。
“她一定会看到的。”江隐说,“你的展览,你的作品,你的一切。”
林炽阳苦笑:“但她看到的永远不会是全部真相。”
“也许不需要全部。”江隐注视着画中两个女性的眼睛,“只需要足够真实的那部分。”
周五下午,设计系举办中期成果展。江隐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展厅里人头攒动,林女士穿梭在宾客中,优雅得体。
林炽阳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穿着合体的西装,笑容完美无瑕。他的展区陈列着一系列商业设计稿,各式各样的品牌logo、包装设计、广告海报,无一不精致专业。
江隐在人群中静静观看,注意到林炽阳的眼神偶尔会飘向展厅角落。
顺着他的目光,江隐看到了一幅不太起眼的小画,是雨夜画下的那幅《继承者》的微缩版,被安排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标题改为了更中性的《灵感之源》。
林女士正在向一群嘉宾介绍儿子的作品:“炽阳很有商业头脑,他的设计既符合市场需求,又保有艺术性……”
江隐看到林炽阳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但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
当人群稍微散去时,江隐走近那幅小画。近看,能发现画中两个女性握着的画笔延伸出一道细微的金线,穿过整个画面,最终消失在画框边缘。
“喜欢这幅吗?”林女士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江隐转身,礼貌地点头:“很有深度。”
林女士打量着他,目光锐利:“我记得你,美术馆那个晚上。炽阳说你们是朋友。”
“我们都在艺术圈,难免有交集。”江隐谨慎地回答。
林女士的微笑无懈可击:“炽阳需要的是能帮助他事业的朋友。你知道,他将来要接手我的设计公司。”
就在这时,林炽阳走了过来,姿态轻松自然:“妈,李总想跟你聊聊明年品牌焕新的事。”随后他转向江隐,客气地点头,“江同学也来了?欢迎提出宝贵意见。”
这番表演如此完美,几乎让江隐产生错觉,仿佛那些夜晚在旧画室的深谈从未发生。
林女士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等她走远,林炽阳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条,塞进江隐手中,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感谢您的光临。”他大声说,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下一群宾客。
江隐攥紧纸条,手心微微出汗。他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慢慢走出展厅,直到拐进无人的洗手间,才展开纸条。
上面是林炽阳熟悉的字迹:
「今晚老地方,带你看个东西。抱歉刚才的表演。」
夜色深沉时,江隐溜进旧画室。林炽阳已经在那里了,正站在一个用布覆盖着的画架前。
“对不起,今天不得不那样。”林炽阳开口,没有寒暄,“她最近盯得很紧,甚至怀疑我在偷偷画不恰当的东西。”
江隐点头表示理解:“你要给我看什么?”
林炽阳深吸一口气,扯下画布。
画面上是江隐的肖像,但与他本人截然不同。画中的他抬头仰望,双手张开,仿佛在迎接什么。色彩明亮而充满希望,笔触自由奔放。
最令人惊讶的是,画中人的眼睛里有光,那种江隐自己都忘记曾经拥有过的光芒。
“我……”江隐一时语塞。
“我画的是我看到的你。”林炽阳轻声说,“或者说,在我眼里你未来的样子。自由,充满希望,不再被过去束缚。”
江隐走近细看,发现背景中隐约有另一个人的轮廓,与画中的自己手指相触,共同撑起一片天空。
“这是……”
“一个愿望。”林炽阳的声音几乎耳语,“为我,也为你。”
江隐转身面对他,旧画室里只有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勾勒出林炽阳的轮廓。
在昏暗中,他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既是那个阳光开朗的设计系王子,又是那个在画布上诉说真相的艺术家。
“为什么?”江隐问,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
林炽阳向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因为当你自由时,我才能想象自己也能自由。”
这句话悬在空气中,比任何直白的告白都更有力量。
江隐没有回答,而是做了一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做的事。他伸出手,轻轻碰触画中那个充满希望的自己,然后转向林炽阳,手指停留在对方的心口处。
隔着衬衫,他能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心跳,与自己如鼓点般轰鸣的心跳共鸣。
“那么就让我们都自由吧。”江隐轻声说,话语在寂静中回荡,像一个承诺,又像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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