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十二月,霜结在窗玻璃上,画出冰冷的花纹。
江隐一大早就到了旧画室。前一晚林炽阳发来简短的信息:「明天老时间,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字里行间透着不同寻常的郑重。
他煮好了两人常喝的普洱茶,摆出林炽阳最喜欢的那个马克杯,杯身上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窗外天色由暗转明,画室里的光线逐渐清晰,尘埃在空气中缓慢浮动。
可是,林炽阳没有来,为他准备的普洱茶渐渐凉去。
江隐觉得不对劲,林炽阳向来是准时的。
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给林炽阳打个电话。这是他第一次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听到的却是冰冷的关机提示。
强烈的不安开始在他胃里翻涌。
中午,他去了设计系教室。几个学生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看到他进来,突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请问看到林炽阳了吗?”江隐问,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众人交换着眼神。最后,一个女生犹豫地开口:“你不知道吗?他……退学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江隐站在原地,他感觉太不真实了,明明前几天的那个晚上,他们还在诉说自由。
“今天早上系里通知的。”另一个男生补充道,“据说他妈妈亲自来办的退学手续,很匆忙。”
江隐道了谢,转身离开。走廊似乎比平时长了许多,脚步声在空荡的空间里回响。他走到林炽阳的工作室前,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已经清理一空,连墙上的颜料痕迹都被仔细覆盖,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创作过。
他再次拨打林炽阳的号码,依然是关机。发出去的信息前面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红色感叹号。
这不是失踪,是彻底的消失。
接下来的几天像一场模糊的梦。
江隐照常上课、画画、吃饭,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薄纱。他发现自己会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在深夜无意识地点开聊天界面,看着最后那条信息发呆。
旧画室变得难以忍受,里面的每件物品都带着记忆的倒刺。那个靠垫是林炽阳最喜欢的位置,那扇窗户是他们一起看雨的角落,那面墙上曾挂过《继承者》的初稿。
一天深夜,江隐终于再次推开旧画室的门。月光透过脏污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苍白的光斑。他走到他们常坐的位置,手指拂过积尘的画架,突然注意到墙角有一个不明显的凸起。
掀开松动的地板,他摸到一个硬皮笔记本。是林炽阳的速写本,他从未见过这一本。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入学初。画的是校园景色,笔触轻松明快。
但随着日期推进,画风逐渐变化。色彩变得浓郁而压抑,线条开始扭曲。在艺术新星大赛前后的页面,整本速写几乎被黑暗吞噬:撕裂的天空,缠绕的荆棘,囚笼般的几何图形。
最后几页是空白的,除了倒数第二页上用铅笔狠狠写下的几行字,力道几乎划破纸背:
「她给了最后通牒:退学,切断所有联系,跟她回去。或者,她会让江隐再也无法在任何艺术院校立足。她说得出做得到。」
「我试过抗争,但代价太大了。我不能让他因为我的任性付出前途。」
「我该离开了,至少这是我能保护他的最好方式。」
最后一行字被水渍晕开,模糊难辨。
江隐坐在地板上,许久没有动弹。月光缓缓移动,照亮速写本最后一页。
那是一幅简单的铅笔素描:两个并肩的身影站在风暴中的礁石上,但这次,他们的手紧紧相握。
没有签名,只有一个日期,正是林炽阳退学的前一天。
第二天,江隐开始画一幅新作品。他清空了旧画室的所有个人物品,只留下画架和最基本的颜料。
画布上,他先用黑色打底,然后一点点添加色彩,注入他深沉复杂的情感:钴蓝的忧郁,赭石的坚韧,深红的痛楚。
他画的是没有林炽阳的生活。校园还是那个校园,太阳依旧升起,但光影中永远缺了一角。
他画自己走在人群中,周围是模糊的面孔,而他的影子却异常清晰,孤独地延伸在前方。
有时他会去林炽阳曾经提过的地方:那家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面的小馆子,西区湖边的写生点,老城区的石板路。
他在调色时总会不自觉地调出林炽阳喜欢的明黄色,然后在意识到后用其他颜色覆盖;他在图书馆总会避开那个许愿的窗台;他甚至开始拒绝帮助迷路的同学,仿佛任何形式的热情都会让他想起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林炽阳消失的第二周,北城大学下起了雪,今年的雪来得格外的早。
江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不再去食堂,不再回应任何人的搭话,甚至退出了系里组织的写生活动。江隐重新变回那个独来独往的美术系才子,仿佛过去几个月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他心里清楚,曾经被林炽阳的阳光照亮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偶尔会有好奇的目光投来,但很快又移开。
林炽阳的名字越来越少被提及,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只有江隐知道那不是真的。
深夜的美术系工作室,江隐对着画布疯狂作画。
一幅又一幅,全是林炽阳。微笑的林炽阳,皱眉的林炽阳,在露台上眼神脆弱的林炽阳,在老城区讲述过去的林炽阳,陪他一起看月光的林炽阳。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瞬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这样会垮掉的。”室友李沐雨忍不住说,“他已经退学了,大家都知道。”
江隐的画笔停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疯狂涂抹:“他没有。”
“设计系的人说的,他妈妈来办的手续……”李沐雨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江隐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锐利得吓人。
“那不是他的选择。”江隐的声音沙哑,“他绝不会自愿放弃画画。”
李沐雨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调色板:“就算是这样,你又能做什么?去找他?你知道他家住哪里吗?”
江隐沉默了。
他确实不知道。林炽阳从未邀请他去过家里,也从未透露过家庭地址。
他只知道那一定是个很大很冷的房子,有很多房间,却没有一扇可以自由打开的窗。
第二天,江隐去了教务处。
“抱歉,学生的家庭住址是**,不能透露。”工作人员头也不抬。
“他有危险。”江隐坚持道,“我必须要找到他。”
工作人员终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同学,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可能要通知你的辅导员了。”
江隐转身离开,拳头在口袋里紧握。他知道正常途径行不通了。
下午,江隐再次来到设计系工作室。距离林炽阳消失已经过去十七天,工作室里他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个学生占用。画架上是一幅色彩明快但毫无特色的静物画。
“请问林炽阳的东西……”江隐开口问道。
正在画画的女生转过头,认出江隐后表情变得微妙:“都被他妈妈拿走了。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角落那个纸箱好像是他的,一直没人来取。”
江隐的心跳加速。
在工作室最暗的角落,确实有一个不起眼的纸箱,上面随意贴着“林”字的标签。
“可以给我吗?”江隐尽量让声音平静。
女生耸耸肩:“拿走吧,反正也没人要了。”
纸箱不重,江隐抱着它快步回到自己的宿舍,锁上门后才打开。
里面大多是些废弃的画稿和练习作品,但底下有一个熟悉的速写本。江隐深吸一口气,翻开它。
速写本的前半部分是各种风景和人物的练习,技巧娴熟但缺乏灵魂。直到中间部分,画风突然变得大胆自由,时间标注正是与江隐相识的那段时间。
最后一页画的是江隐。他站在湖边写生,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柔和,眼神专注。画旁有一行小字:
「今天看到了自由的模样。我想把它画下来,却怕自己的笔触太过笨拙,玷污了那份纯净。」
江隐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喉咙发紧。他继续翻找,在箱底发现了一个撕碎后又仔细粘回的信封。
寄件人地址是“菇亥市松山路77号林宅”,收件人是“林炽阳”,邮戳日期是他们相识的一个月前。
菇亥市。林炽阳曾经随口提到过的家乡。
江隐几乎没有犹豫。他打开电脑,查询了最近一班前往菇亥市的列车时间。
今晚十一点发车,次日清晨抵达。
收拾行李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辅导员。
“江隐,教务处说你在打听一个退学学生的**?”辅导员的声音带着关切,“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但这样做不太合适,需要聊聊吗?”
江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不需要了,老师。抱歉给您添麻烦。”
挂断电话后,他继续往背包里塞必需品:几件衣服、速写本、铅笔,还有那幅露台照片的碎片,他一直有保留着。
宿舍门被敲响。江隐警惕地停下动作。
“江隐?在吗?”是李沐雨的声音,“我给你带了晚饭。”
江隐打开门,李沐雨看到他背包的样子,愣住了:“你要出门?”
“我请假回家一趟。”江隐简短地回答。
李沐雨打量着他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压低声音:“你要去找他,是不是?你找到地址了?”
江隐没有回答,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李沐雨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塞给他:“这是我表哥的电话,他在菇亥市做快递员,对那里的街道很熟。也许能帮上忙。”
江隐接过纸条,罕见地说了声:“谢谢。”
“小心点。”李沐雨担忧地说,“如果他妈妈控制欲真的那么强,那可能会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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