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风席卷校园,光秃的树枝在灰色天空下划出凌厉的线条。期末的氛围开始弥漫,图书馆座无虚席,画室里也挤满了赶稿的学生。
江隐推开旧画室的门,一阵冷风趁机钻入。林炽阳正跪在地上整理画作,听到声音回头,脸上带着罕见的焦虑。
“她要来了。”林炽阳没头没尾地说,但江隐立刻明白“她”指的是谁。
“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说是来‘参观学校的教学环境’,但我知道她是来检查的。”林炽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她最近疑心越来越重,甚至雇了人跟踪我。”
江隐环视这个他们秘密经营数月的小天地。墙上挂满了不敢公开展示的画作,角落里堆着茶具和毯子,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松节油气味。
这里记载了太多不容于世的真实。
“我们需要清理。”江隐平静地说。
林炽阳的眼神黯淡一瞬,然后点头:“你说得对。”
那个下午,他们像执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小心翼翼地收起每一件可能暴露真相的物品。合作完成的画作被卷起藏进天花板夹层,私人物品装箱标记,就连墙上的颜料痕迹都被仔细覆盖。
当最后一幅画被取下时,林炽阳的手指在画布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他们最初合作的作品之一,湖边的两个背影,肩并肩看着夕阳。
“记得那天吗?”他轻声问,“你问我‘囚笼’是什么意思。”
江隐点头。
不过两个月前的事,却仿佛已过去很久。
“现在我有新的答案了。”林炽阳转头看他,眼中有什么在闪烁,“囚笼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害怕走出去的地方。”
收拾完毕的旧画室变得陌生而空洞,就像校园里任何一间被遗忘的储藏室。唯一留下的是那幅江隐的肖像,因为林炽阳坚持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就这一幅,”他说,“让她看看,我还能画正常的作品。”
江隐知道这不只是挑衅,更是一种测试。
林女士会如何看待这幅画?她能看穿其中隐藏的情感吗?
第二天下午,林女士如期而至。她穿着昂贵的羊绒大衣,高跟鞋在旧画室的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回响。
“比我想象的要……简陋。”她环视四周,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失望,“学校应该为有潜力的学生提供更好的创作环境。”
林炽阳站在母亲身旁,姿态恭顺:“这里安静,适合思考。”
江隐作为恰巧在此画画的同学也陪同在他们身边。林女士对他礼貌而疏远,目光在他和那幅肖像之间来回扫视。
“这幅不错。”她最终评论道,“人物神态捕捉得很好,色彩也明亮。这才是适合展示的风格。”
林炽阳微微鞠躬:“谢谢妈妈。”
江隐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视察结束后,林女士满意地离开。林炽阳站在门口,目送母亲的轿车驶远,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恭顺变为决绝。
“她没看出来。”他轻声说,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江隐走到他身边:“也许她看到了,但选择不承认。”
当晚,林炽阳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参加青年艺术新星大赛。”他在旧画室宣布,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明亮,“不是用那些安全的作品,而是用我们真实的画。”
江隐愣住了。这个比赛是全国性的重要赛事,获奖者将获得巨额奖金和展览机会,但评审以保守著称。
“你确定吗?如果你用了出格的作品……”
“那就是我的目的。”林炽阳的声音坚定,“我要看看,这个行业到底能不能容纳真实。”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投入了疯狂的创作。林炽阳选送的作品是那幅《继承者》的完整版。两个艺术家的背影,共同绘制一幅绚烂而充满力量的画作。
在最后时刻,他在画布一角添加了几乎看不见的细节:两个相连的戒指,戴在画中人物的左手小指上。
“太明显了。”江隐看完后提醒他。
林炽阳却笑了:“就是要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但又微妙到无法明确指责。”
提交作品的那天,林炽阳在申请表“创作理念”一栏写道:“谨以此画,献给所有在阴影中坚持真实的灵魂。”
结果公布前夕,旧画室里的气氛紧张得几乎能摸到。林炽阳不停地整理画笔,江隐则反复翻阅同一本画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无论结果如何,”江隐最终打破沉默,“你已经赢了。”
林炽阳抬头,眼中带着疑问。
江隐一字一句停顿着对他说:“因为你选择了真实,而不是安全。”
深夜,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林炽阳的手机响了。是大赛组委会的来电。
接完电话,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校园。
“入围决赛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出奇地平静,“评委意见两极分化,但最终决定给我一个展示的机会。”
江隐心跳加速:“这是好消息。”
“是的。”林炽阳转身,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但有一个条件,我需要在决赛现场解释创作理念,并回答评委提问。”
这意味着他必须站在众人面前,为那幅充满隐喻的画作辩护,为其中不容于主流的情感辩护。
决赛那天,江隐坐在观众席最后排。会场座无虚席,灯光闪烁,评委们面无表情地坐在前排。
林炽阳则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站在自己的画作旁,显得异常年轻稚嫩。
当主持人问及创作灵感时,林炽阳停顿了片刻。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江隐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开口。
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辞藻,而是平静地讲述了两个艺术家的故事。一个被迫放弃梦想,一个在阴影中坚持。然后他谈到传承,谈到真实,谈到艺术作为情感载体的力量。
“这幅画,”他最后说,“是关于勇气。关于在所有人都告诉你应该隐藏时,选择显露的勇气。”
会场一片寂静。
然后,一位资深评委清了清嗓子,提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知道但不敢明问的问题:
“画中人物之间的关系,你是否在暗示某种特殊的情感?”
空气凝固了。
江隐屏住呼吸,看到林炽阳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一刻,他可以选择安全,用友谊、合作关系等词语搪塞过去。
但!他不想!
林炽阳抬起头,目光坚定:“艺术不应该是关于暗示或隐藏,而应该是关于真实。如果观者在这幅画中看到了爱,那么是的,那就是爱。”
会场哗然。有人震惊,有人赞许,更多人窃窃私语。
江隐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几乎要冲破束缚。
就在这时,观众席中站起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女士,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复杂难辨。
全场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等待一场公开的母子对峙。
然而,林女士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深深看了儿子一眼,然后转身,在一片寂静中离开了会场。
林炽阳站在台上,目送母亲离去,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变为释然。
不管结果如何,他林炽阳已经赢了。
比赛结果出人意料。林炽阳没有获得大奖,但得到了“最具勇气新星”特别奖。评语中写道:“表彰在艺术表达上的真诚与勇敢。”
赛后,无数人围上来祝贺或质疑。江隐悄悄退到会场外,在寒冷的夜风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林炽阳终于摆脱人群,走了出来。他没有穿外套,白衬衫在夜色中微微发光。
“她走了。”林炽阳语气平静地说。
江隐点头:“你还好吗?”
林炽阳没有立即回答。他抬头望向夜空,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消散。
“比想象中要好。”他终于说,嘴角浮现出真实的微笑,“跟她坦白之后,像是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
他们并肩走在回校园的路上,不再躲避任何人的目光。经过美术系大楼时,林炽阳停下脚步,转向江隐。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你能看穿所有伪装,却依然选择留下。”
江隐注视着他,等待下文。
“你在联谊会说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对你这么热情?”林炽阳微笑,“因为你的沉默比任何声音都更能听见我的呼救。”
夜空中有星星闪烁,月亮躲进云层。
江隐伸出手,轻轻握住林炽阳冰冷的手指。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回家吧,”他说,“我们的画室在等着。”
在最后一缕秋风中,他们似乎向自由迈开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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