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幽蓝的光芒消散后,巷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雨水依旧冰冷地滴落,敲打在积水的坑洼里,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烦的声响。
远处传来的轰鸣、电子音和模糊人声构成了永恒的背景噪音,无孔不入地挤压着人的神经。
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看温蒂,又看看阿比盖尔消失的地方,脸上混杂着恐惧、困惑和一丝残余的贪婪。
那个高个子男孩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温蒂一眼,然后猛地一挥手,低吼道:“走!”
孩子们如同受惊的老鼠,瞬间蹿起,飞快地消失在巷子更深处的阴影里,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沾染上什么更大的不幸。
转瞬间,肮脏破败的后巷里,又只剩下温蒂一个人。
不,不完全是一个人。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悸动,那是阿比盖尔曾经存在的证明。
姐姐没有消失。她只是……变得极其虚弱,以另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存在着,并在最危急的时刻,本能地保护了她。
一股酸涩与暖流交织的情绪涌上鼻腔,温蒂用力眨了眨眼,逼回那点不合时宜的湿意。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永恒领域的残酷生存法则早已刻入她的骨髓:情绪是奢侈品,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标。
刚才那几个混混虽然被暂时吓退,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回来,或者引来更麻烦的东西。这个角落已经不再安全。
她必须离开这里。
强忍着身体因寒冷、饥饿和虚弱而产生的阵阵颤抖,温蒂再次挣扎着,彻底站起身。
背靠着冰冷粗糙、涂满了怪异喷鸦的金属墙壁,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巷口之外那个光怪陆离、喧嚣鼎沸的世界。
这一次,没有了初醒时的茫然和眩晕,她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仔细观察着。
高耸入云的建筑群如同冰冷的金属巨人,它们的表面几乎完全被动态的全息广告牌所覆盖。
巨大的、妆容精致到非人程度的虚拟偶像微笑着旋转,展示着最新款的义眼或神经接口;
闪烁着诱人光芒的合成食物广告不断重复着“营养均衡、极致享受”的字样;
更有直接刺激神经的闪烁图案,宣传着某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娱乐场所或升级服务——“螺旋下沉”的霓虹招牌在其中格外刺眼。
这些光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将狭窄的街道和行走其间的行人也都染上了不断变幻的、不真实的色彩。
各种造型奇特的车辆——有的有轮子,有的完全悬浮——发出低沉的嗡鸣或尖锐的啸叫,在离地数米高的空中沿着看不见的轨道高速穿梭,带起的风吹动着地上的垃圾和行人破旧的衣角。
而行人……
温蒂的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
这里的人,与她认知中的“人类”似乎已经有了显著的不同。
几乎看不到完全“原生”的躯体。金属的肢节、闪烁着信号灯的机械义眼、覆盖着合成皮肤的仿生手臂、从脊椎延伸出的外接数据接口……这些改造如同勋章或纹身般暴露在外,有些人甚至大半张脸都被冰冷的金属和复杂的电子元件所取代。
他们的衣着也光怪陆离,散发着廉价的未来感:散发着荧光的布料、不断变换图案的电子织物、夸张的金属饰件和透明材质下清晰可见的体内植入体。
人们的表情大多冷漠、疲惫,或带着一种过度刺激后的麻木。
他们行色匆匆,很少交流,即使交谈,也多是压低了声音,或者直接通过眼中的目镜进行无声的信息传递。
偶尔有几个看起来兴奋过度、肢体动作扭曲不协调的人跌跌撞撞地走过,周围的人便会如同避开瘟疫般迅速让开。
这是一个……被技术和某种无法言说的压力彻底改造和扭曲的世界。
温蒂的心脏沉了下去。这里的环境比永恒领域更加复杂,更加诡异。
至少,永恒领域的威胁是直观的——黑暗、怪物、饥饿。而这里,威胁隐藏在炫目的霓虹之后,隐藏在那些冰冷的义体和麻木的眼神里,她甚至不知道具体的规则是什么。
强大的生存本能疯狂地敲响警钟,催促着她必须立刻找到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藏身之处,并且尽快获取基础资源——食物、水,以及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这条后巷虽然暂时空旷,但两端都可能来人,太过暴露。她的目光扫视着巷子深处。
那里堆满了黑色的垃圾袋、破损的金属箱和废弃的机械零件,更深处似乎更加黑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动几乎冻僵的双腿,踩着湿滑的地面,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向巷子深处挪去。
每走一步,脚底都会传来粘腻或硌脚的触感,垃圾腐烂和化学试剂混合的臭味更加浓烈。
她小心地避开那些看起来可能有危险锐器或者蠕动着一层不明粘液的东西。
终于,在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排风口下方,她发现了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
几个巨大的废弃塑料箱歪倒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勉强可以容纳她瘦小身躯的三角空间。
排风口偶尔吹出带着机油味的暖风,虽然气味难闻,但至少能驱散一些刺骨的寒冷。
就是这里了。
她蜷缩着钻进这个临时庇护所,塑料箱隔绝了部分视线和寒风,让她稍微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现在,下一步。
食物和水是紧迫的需求。那一点点劣质的糊状物只能暂时缓解燃烧的胃酸,远远不够。喉咙的干渴也在持续灼烧。
她开始仔细地、 谨慎地检查这个小小的角落。在永恒领域,任何一堆草、一块石头下面都可能藏着浆果、胡萝卜或是燧石。
她挪开一个小一点的垃圾袋,下面除了湿漉漉的地面和几只飞快逃窜的、外壳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虫子外,一无所获。
她又小心地摸索着那些废弃的金属箱和零件。大部分都是冰冷、锈蚀的空壳,或者布满了无法辨认的电路板。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的指尖在一个半埋在垃圾下的、破裂的金属罐里,触碰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几颗圆溜溜、硬邦邦的小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摊在掌心。
那是五六颗……看起来像是某种植物种子的东西?但它们的外壳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深灰色,大小和形状也不太规则,与她认知中的任何种子都不同。
是食物吗?她不敢确定。在永恒领域,乱吃东西的代价可能是中毒甚至疯狂。
她将它们小心地收进湿漉漉的口袋里。或许以后能弄清楚。
继续摸索。在一个被压扁的纸盒……一种奇怪的、防水材质制成的盒子下,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塑料瓶,里面残留着大约一口量的、清澈的液体。
水?
她拿起瓶子,仔细观察,又小心翼翼地闻了闻。没有明显的异味。但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她无法信任任何东西。
犹豫了片刻,极度的干渴最终战胜了谨慎。她用手指蘸了一点点液体,轻轻舔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带着化学添加剂味道的“水”的感觉弥漫开来。不像自然的泉水或雨水,但似乎……没有立即的毒性。
她不再犹豫,将瓶子里那一点点液体一饮而尽。虽然味道古怪,但确实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微小的收获,但意义重大。证明这个世界并非完全不提供生存所需的资源,只是需要以不同的方式去寻找和甄别。
就在她稍微松了口气时,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伴随着对话声由远及近,从巷子口传来。
“……妈的,这鬼天气,冷凝液老是堵……”
“少废话,赶紧检查完七号排水口回去,这味儿真受不了。”
“听说刚才‘剃刀帮’那几个小子在这边被什么东西吓跑了?神神叨叨的……”
“哼,垃圾堆里还能有什么?估计是嗑嗨了产生幻视了吧……”
是某种……维护人员?或者巡逻队?
温蒂瞬间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缩进角落的阴影里,连心跳都仿佛放缓了。
透过塑料箱的缝隙,她看到两个穿着同样制式、反光材质工装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们手里拿着发出光束的工具,一边抱怨一边检查着墙上的管道和线路。
其中一个人的手臂是明显的机械义肢,动作灵活地拧着一个阀门。
他们的对话她只能听懂零星几个词,但那种公事公办的、带着不耐烦的语气是共通的。
两人并没有深入巷子,只是在巷子口附近检查了一番。
“没问题,走吧。下次让清洁机器人来疏通。”
“真是的,这种活……”
声音和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噪音中。
温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好险。
这个世界不仅有混混,还有着某种……秩序?或者说,管理体系。她必须更加小心。
时间在寒冷、饥饿和警惕的观察中缓慢流逝。霓虹灯牌的光芒不曾减弱,仿佛这个城市永远没有黑夜。浮空车和人群的噪音也永无止境。
她看到过一个穿着华贵皮毛外套、义眼闪烁着金光的人,冷漠地将吃了一半的、包装精美的合成食物扔进垃圾堆,然后乘坐一辆流线型的浮空车消失在空中。
她也看到过几个像是流浪汉的人,在垃圾堆里疯狂地翻找着,为了一点残渣而互相推搡咒骂。
巨大的贫富差距和冰冷的阶级感,如同这个城市的钢铁丛林一样,**而残酷。
期间,她又尝试了几次,低声呼唤阿比盖尔的名字,集中精神去感受。
但那次闪现之后,姐姐的气息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应。那短暂的保护,似乎消耗了她本就微弱的力量。
温蒂压下心中的焦虑,告诉自己必须耐心。姐姐需要时间恢复,而她,则需要为自己和姐姐争取到那个时间。
她需要信息。需要理解这个世界的语言、规则和运作方式。需要知道哪里能相对安全地获取食物和水,需要知道如何避开那些明显的危险。
她的目光投向外面的街道,投向了那些不断闪烁、跳跃的全息广告和招牌。那些扭曲的、陌生的符号和文字……
也许,第一步,是尝试解读它们?
她集中注意力,死死盯住离巷子口最近的一个、不断旋转着的巨大啤酒杯广告,试图记住那些闪烁的笔画和结构。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但清晰的、类似于某种经典电子游戏的启动音乐声,伴随着欢快的合成音效,从街道对面的一台自动售货机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不合身宽大外套、头发染成荧光绿色的少年,骂骂咧咧地狠狠踹了那台机器一脚。
“草!又吞老子的币!破烂玩意!”
他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和奇怪的词汇,但奇异地,温蒂发现自己……似乎能勉强听懂大意?
几乎就在同时,她感到眉心深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滑过的刺痛感。
眼前,那个巨大的、旋转的啤酒杯全息广告下方,一行不断闪烁的陌生文字,其笔画结构突然在她的视野里扭曲、重组……
然后,如同钥匙插入了锁孔,某种屏障被打破了。
那些扭曲的符号,突然具有了意义。
她清晰地“读”懂了那行字——
“零点旋涡啤酒:感受数据流的极致冰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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