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温蒂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声音因之前的奔跑和紧张而依旧带着嘶哑。
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只受惊却不肯露怯的幼兽，警惕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绿发少女。
交易。在永恒领域，这个词往往伴随着猪人村的肉块与蛋、蜘蛛腺体与怪物肉的危险交换，或是与陨星坑旁的猪王进行那些意义难明的以物易物。每一次交易都伴随着风险和算计。
眼前这个少女，眼神里闪烁着的好奇远多于恶意，但那抹狡黠的光依然让温蒂不敢放松。
她看起来像是本地人，熟悉这里的规则，而这正是温蒂最缺乏的。
“代价是什么？”温蒂没有直接回答关于如何击落无人机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生存的经验告诉她，直接暴露自己的底牌和手段是愚蠢的。
绿发少女——莉娜，撇了撇嘴，似乎对温蒂的谨慎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觉得有趣。
“啧，还挺小心。行吧，告诉你怎么躲开‘清道夫’的代价是……你手里那个亮晶晶的小玩意儿。”她扬了扬下巴，指向温蒂因为之前奔跑和拉扯电线而有些擦伤的手。
温蒂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右手还无意识地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是那个从废弃金属罐里摸出来的、闪着微弱蓝光的奇特电路板。
它不大，边缘有些锐利，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金色纹路，中心一点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在这昏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醒目。
这东西……有价值？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垃圾堆里无数废弃零件中的一个，甚至不如一块燧石有用，至少燧石能生火。
但对方想要它。
而对方能提供她急需的——安全。
“你知道哪里安全？”温蒂确认道，手指微微收紧。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可能具有交换价值的“物品”。
“当然！”莉娜显得有些得意，指了指自己荧光绿色的头发，“‘地底鼹鼠’莉娜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至少在这片街区，哪个角落能躲过公司的扫描，哪个通风管道通往废弃区，我门儿清。”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得快点决定，我估计那些‘清道夫’的增援最多还有三分钟就到。”
三分钟。
温蒂几乎没有犹豫。一个不知用途的零件换取暂时的安全，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她将手中的电路板递了过去。
莉娜眼睛一亮，飞快地接过，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吹了声口哨：“哟，运气不错嘛，老型号但品相还行，里面的稀有元素还没被完全提取报废……能换顿不错的了。”
她熟练地将电路板塞进自己宽大外套的口袋里，然后朝温蒂招招手，“跟我来！快点！”
她转身就钻进了那堆如同小山般的废弃显示器后面，温蒂立刻跟上。
显示器后面竟然隐藏着一个极其狭窄的、向下延伸的金属楼梯，锈迹斑斑，看上去十分危险。莉娜却轻车熟路，几乎是跳着下去的。
“小心点，别踩空了，下面可是‘好东西’收集站，掉下去我可捞不动你。”莉娜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点回音。
温蒂小心翼翼地扶着冰冷粘腻的扶手，跟着向下走。
楼梯下方是一个更暗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机油味和一种……类似发酵垃圾的酸臭味。
远处隐约传来大型机器运行的低沉轰鸣。
莉娜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巨大管道接口的地方停下，在旁边一块不起眼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一块伪装成墙板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进去！快点！”莉娜催促道。
温蒂钻了进去，里面是一片黑暗。莉娜紧随其后，暗门在她身后关闭，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大部分噪音。
啪嗒一声，莉娜打开了手臂上一个内置的微型照明灯，白色的冷光照亮了眼前的空间——这是一个非常狭小的、由各种废弃管道和金属板搭建而成的秘密空间，地上铺着几张脏兮兮的毯子，堆着一些拆解到一半的电子设备、数据线和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制的小型服务器终端。
空气不流通，有些闷，但相对安全。
“喏，暂时安全了。”莉娜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一张毯子上，拍了拍旁边，“坐吧。这里屏蔽措施做得还行，只要你不闹出太大动静，那些蠢无人机扫描不到。”
温蒂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庇护所，确认没有的危险，才慢慢放松下来，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疲惫和饥饿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
“谢谢。”她低声道。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确实暂时帮了她。
“不客气，公平交易嘛。”莉娜晃了晃口袋，电路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现在，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了吧？你怎么做到的？那堆破烂玩意儿精准砸中‘清道夫’，这可不像新手运气。”
温蒂沉默了一下。她不能透露阿比盖尔的存在，那太诡异且难以解释。
她选择了一个部分的事实：“它们追我，我拉了电线，架子倒了，碰巧砸中。”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莉娜眯起眼睛，显然不太相信“碰巧”这个说法，但看温蒂没有多说的意思，也就耸耸肩不再追问。
“行吧，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身手不错啊，看起来瘦巴巴的，跑起来倒挺快，反应也快。以前练过？”
“只是……为了活下去。”温蒂的回答依旧简洁而模糊。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刚才说，那个东西，”她指了指莉娜的口袋，“能换吃的？”
“当然！”莉娜来了精神，“这玩意儿虽然老旧，但里面有点特殊复合材料，黑市……呃，某些回收点还挺喜欢的。差不多能换两支……嗯，就是你刚才吃的那种基础营养膏，或者换半块合成蛋白块加一小瓶水。”
营养膏？合成蛋白块？
温蒂注意到了这些新的词汇。它们指向了具体的、可获取的食物。
而那个闪着微光的、她原本以为毫无用处的小东西，竟然真的可以交换它们。
一种朦胧的概念开始在她脑海中形成——在这个世界，某些特定的物品，似乎被赋予了通用的价值，可以用来交换生存所需的资源。
这不同于永恒领域以物易物的随机性和不确定性，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
“货币……”她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莉娜刚才提到的这个词，试图理解其背后的全部含义。
“哟，终于开窍了？”莉娜挑眉，“没错，钱！信用点！硬通货！或者这种有价值的零件、数据芯片、稀缺药品……总之，能换到好东西的，都算。没钱？那就等着饿死，或者变成外面那些翻垃圾的‘渣滓’。”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本地人特有的、近乎残酷的直白。
温蒂陷入了沉默。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除了一点灰尘和之前那种奇怪的金属种子，一无所有。
那个电路板，是她唯一可能拥有的“货币”，而现在，它已经被交易出去了，换来了暂时的安全。
饥饿感再次鲜明地灼烧起来。
莉娜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忽然嘿嘿一笑，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半块用透明薄膜包裹着的、灰白色的、看起来质感十分均匀的方块，在她面前晃了晃。
“饿了？还想交易吗？”
温蒂的目光立刻被那半块东西吸引。那看起来……至少比那管糊状物更像“食物”。
“但我……没有别的‘货币’了。”温蒂老实地说。
她所有的财产，大概就是身上这套破旧衣服和口袋里那几颗莫名其妙的种子。
“谁说要货币了？”莉娜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可以请你吃啊。不过嘛……代价是，你得告诉我你是谁？从哪来的？怎么会惹上‘清道夫’？还一副……呃，好像刚从哪个原始部落里爬出来的样子？”她上下打量着温蒂，眼神里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
温蒂立刻警惕起来。暴露自己的来历是极度危险的，尤其是在一个完全陌生、规则不明的环境里。
看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戒备的眼神，莉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喂喂，放松点！我不是公司调查部的走狗！我就是单纯好奇！这破地方每天无聊死了，不是偷数据就是躲债主，难得碰到你这么个……呃，画风清奇的。”
她晃了晃手里的半块蛋白块，“怎么样？半块蛋白块换你的故事，很划算吧？不然你可就得继续饿肚子了哦。”
食物的诱惑是巨大的。尤其是当它近在咫尺，而胃袋正空空如也地发出抗议时。
温蒂看着那半块蛋白块，又看看莉娜那双写满了“我想听八卦”的眼睛，内心飞快权衡。
完全说实话不可能。但或许……可以提供一个经过删减和修饰的版本？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我……不记得了。”
“哈？”莉娜愣住。
“我醒来就在那边的巷子里，”她指了指大致的方向，“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温蒂。”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也是最常见的借口——失忆。
莉娜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怀疑，又变成了某种程度的同情和……更浓厚的兴趣？
“失忆？这么狗血？难道是哪个实验室跑出来的实验体？或者被□□打了闷棍洗劫一空扔出来的？”她摸着下巴，开始自行脑补，“怪不得你啥都不懂，身手却好像不错……嗯，说得通！”
温蒂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任由她猜测。
“行吧行吧，失忆就失忆。”莉娜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主要是因为这让她觉得更有探索欲了。
她爽快地将那半块合成蛋白块抛给温蒂，“喏，报酬。尝尝吧，虽然味道不咋地，但顶饿。”
温蒂接住那块冰凉、触感有些奇特的蛋白块，迟疑了一下，还是撕开了包装薄膜。
一股淡淡的、类似于煮熟鸡蛋清但更加单调的味道散发出来。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
口感……很密实，有点粉，没什么味道，但确实能提供强烈的饱腹感。
比起那可怕的糊状物，这简直称得上是美味。
她小口而快速地吃着这半块救命的食物，感受着能量重新注入虚弱的身体。
莉娜就坐在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吃，像是在观察什么新奇动物。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看她吃完，莉娜又变魔术似的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小瓶水扔给她，“附赠的。看你可怜。”
温蒂接过水瓶，这次没有犹豫，道谢后立刻喝了几口，冲淡了嘴里那股单调的蛋白味和之前的苦涩。
干渴得到缓解，胃里也有了实实在在的食物，她感觉自己终于重新活过来了。
“谢谢。”她再次道谢，这次真诚了许多。无论对方目的如何，这食物和水的确是雪中送炭。
“不——客——气——”莉娜拖长了声音，显然心情很好，“那么，失忆的温蒂小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继续出去和‘清道夫’玩躲猫猫，然后饿死在某条臭水沟里？”
温蒂握紧了手中的空水瓶，摇了摇头。她当然不想死。
“我需要……找到获取‘货币’的方法。”她低声说。有了货币，才能交换食物、水、以及更安全的位置。
“这才对嘛！”莉娜一拍大腿，“脑子转得挺快！想在这个鬼地方活下去，没钱可是寸步难行。”
她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在你挺有意思，而且好像运气不算太差的份上……姐姐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温蒂抬起头看向她。
“我知道几个地方，经常有些‘零散活儿’。”莉娜压低了声音，“比如帮人跑腿送点不想被扫描的东西啦，比如去指定地点安装或拆除某个小设备啦，比如……嗯，总之，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来钱快，也适合你这种生面孔。”
她的语气充满了诱惑，仿佛在介绍什么轻松好玩的事情。
但温蒂听出了其中的风险。跑腿？安装拆除？听起来就像是永恒领域里那些充满陷阱的冒险任务，报酬往往伴随着致命的危险。
“怎么样？有兴趣吗？”莉娜凑近了一些，荧光绿的头发在微型照明灯下显得格外醒目，“我可以给你介绍门路，甚至帮你牵线。当然啦，作为回报，佣金我得抽成……不多，就三成，怎么样？很公道吧？”
又一个交易。
温蒂看着莉娜充满算计和兴奋的眼睛，又感受了一下胃里那半块蛋白块带来的踏实感。
她似乎没有太多的选择。
要么接受这些充满未知风险的任务，去获取活下去的资本。
要么……回到街上，继续面对饥饿、寒冷和无人机的追捕。
沉默了几秒钟，温蒂缓缓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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