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的“安全屋”与其说是个房间，不如说是个塞满了电子垃圾和不明线缆的金属棺材。
空间狭小逼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过热元件的焦糊味、冷凝液的金属腥气、还有莉娜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廉价合成香氛试图掩盖一切却徒劳无功的甜腻味。
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里那台嗡嗡作响的旧式服务器机柜，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投下变幻不定的幽暗光影。
几张皱巴巴的隔热毯堆在相对干燥的角落，算是床铺。
温蒂蜷缩在离莉娜最远的那张毯子上，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金属壁板，毫无睡意。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肌肉因长时间的紧张和奔跑而隐隐酸痛，胃里那半块合成蛋白块带来的饱腹感冰冷而虚假，并不能提供真正的温暖。
但更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紧绷和……无所适从的孤独。
莉娜已经在另一堆毯子里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怀里还抱着一个拆开了一半的数据板，指尖无意识地抽搐着，仿佛在梦里还在敲代码。
这个绿头发的少女似乎拥有一种随时随地倒头就睡的神奇能力，像一台可以快速进入待机模式的机器。
温蒂羡慕不来。
她的思绪如同外面那些永不停歇的浮空车，在脑海里疯狂地穿梭、碰撞。
白天的经历碎片般回闪：冰冷的雨水、狰狞的霓虹、饥饿的绞痛、混混不怀好意的目光、无人机冰冷的扫描红光、电击镖爆开的刺目光团、莉娜狡黠的笑容和那半块救命的蛋白块……
一切都光怪陆离，一切都危机四伏。
这个世界庞大、喧嚣、精密得像一台冷酷运转的巨机器，而她，就像一颗被错误投入齿轮间的沙砾，随时可能被碾得粉碎。
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空荡荡的。
在永恒领域，无论夜晚多么黑暗，怪物多么可怕，至少……至少还有阿比盖尔。
那抹温柔的、幽蓝的光晕总会无声地出现，徘徊在她身边，驱散黑暗，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暖意和陪伴。
姐姐会安静地听她诉说恐惧和委屈，会用冰凉的气息轻抚她的额头，会在她被噩梦惊醒时温柔地环绕着她。
那是她唯一的锚点，是她在那个疯狂世界里坚持下去的全部理由。
可是现在……
阿比盖尔在哪里？
白天那惊鸿一瞥的闪现之后，姐姐的气息就如同被这座钢铁丛林彻底吞噬了一般，再也感受不到丝毫。
那种灵魂相连的微妙感应，断了。
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规则吗？是因为那场诡异的穿越消耗了姐姐太多的力量吗？还是……姐姐其实已经彻底消散了，白天的出现只是她绝望中的幻觉？
一种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恐惧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要……
姐姐，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求你了……
强烈的思念和恐慌如同潮水般涌上，冲垮了勉强维持的冷静。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脏兮兮的衣领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醒了莉娜，只能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
在这个冰冷、喧嚣、完全陌生的赛博世界里，她第一次允许自己流露出彻底的脆弱和无助。
就在她被巨大的孤独感彻底淹没，几乎要窒息的时候——
嗡……
一种极其细微的、空气被扰动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角落里响起。
紧接着，一抹淡淡的、熟悉的、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在她面前的空气中晕染开来。
光芒很微弱，比白天那次还要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它的形状也更加模糊，只是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边缘不断波动、消散又重组，极不稳定。
但温蒂猛地抬起了头，泪水模糊的双眼瞬间睁大，心脏狂跳起来！
阿比盖尔！
是姐姐！她还在！
那幽蓝的光芒轻轻晃动着，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气息，缓缓向温蒂靠近，最终如同轻纱般，温柔地、虚虚地环绕住她颤抖的身体。
没有实质的触感，却有一股清晰的、带着担忧和抚慰意味的情绪，直接传递到温蒂的心底。
像是在说：“别怕，我在这里。”
温蒂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拥抱那虚幻的光影，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只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如同静电般的麻痒。
“姐姐……”她哽咽着，用气声呼唤，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散这脆弱的光影，“你还好吗？我好担心你……”
阿比盖尔的光晕轻轻波动着，传递来一阵疲惫但安定的情绪。
她似乎极其虚弱，无法维持更清晰的形态或更长时间的显现，但她确确实实存在着，回应着温蒂的呼唤。
就在这令人心安的短暂静谧中——
“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从安全屋唯一的入口——那块伪装成墙板的暗门处传来！
紧接着是粗暴的砸门声和含糊不清的咒骂。
“妈的……肯定是这里……那绿毛小妞的窝……”
“开门！不然老子把你这破铁皮盒子拆了！”
“欠债不还……躲起来就有用了吗？！”
莉娜瞬间被惊醒，像弹簧一样坐起身，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去抓放在旁边的数据板，快速滑动屏幕。
“糟了！是‘铁颚’帮那群放高利贷的混蛋！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温蒂也立刻进入戒备状态，下意识地将阿比盖尔护在身后——尽管那只是一团虚影。
她紧张地盯着不断震动的暗门，那单薄的金属板在猛烈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被砸开。
“莉娜！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看到你的破车停在附近了！”一个粗野的嗓音咆哮着，“今天不连本带利吐出来，就把你拆了卖零件！”
“完了完了……”莉娜急得团团转，试图启动某个防御程序，但似乎效果不佳，“这下死定了……”
砰！砰！
撞击声更加猛烈，暗门边缘甚至开始变形，锁扣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眼看暗门就要被强行破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环绕在温蒂身边的阿比盖尔虚影，似乎被外界的恶意和暴力所刺激，猛地波动起来！
原本温和的幽蓝光芒骤然变得明亮了少许，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气息！
嗡——！
一声更低沉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嗡鸣响起！
下一秒，阿比盖尔的虚影如同被激怒的守护灵，猛地向前飘去，竟直接穿透了那扇即将被砸开的金属暗门！
门外瞬间响起几声惊恐失措的尖叫和咒骂！
“操！什么鬼东西？！”
“呃啊——！我的眼睛！好痛！”
“幽灵！是数据幽灵！快跑！”
紧接着是一阵混乱不堪的脚步声和碰撞声，似乎门外的人正在惊慌失措地逃离。
撞击声戛然而止。
门外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远处城市永恒的噪音背景。
安全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莉娜张大了嘴巴，手里还举着数据板，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扇已经恢复平静的暗门，又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温蒂。
以及，那刚刚穿透门板飘出去、此刻又缓缓飘回来、光芒比之前更加黯淡几乎透明的阿比盖尔虚影。
阿比盖尔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虚影变得极其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几下，最终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门外那死寂的逃离，和莉娜那见了鬼一样的表情，都明确无误地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温蒂心中一紧，急忙在心中感应，直到那丝微弱却存在的联系重新浮现，才稍稍松了口气。姐姐只是再次力竭沉睡了。
她转过头，对上莉娜震惊到几乎空洞的目光。
两人对视着，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服务器机柜嗡嗡的运行声。
过了好半晌，莉娜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手指颤抖地指向阿比盖尔消失的地方，声音变调地尖叫道：
“刚刚……刚刚那是什么？！蓝汪汪的！穿墙了！它它它……它把‘铁颚’帮的人吓跑了？！那是你的……你的‘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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