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轻轻吹过,送来荷叶的芳香,却吹不散水阁中的血腥气。
霍天青扶着阎铁珊的尸体,面色铁青,看不出一丝情绪。
陆小凤还未开口,他已说道:“大老板欠了别人的债,我已知道了。”
陆小凤看着他,点了点头。
“但你却是我请来的,你若不来,大老板也不会死。”
陆小凤看着他,又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事实。
“他虽死了,我却还活着。”
陆小凤也和他一样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彩凤双飞和灵犀一指的功夫,在下也想领教一番。”
上官丹凤突然道:“你要报仇,为什么不来找我!”
霍天青看也不看她:“你不是我的对手,况且,大老板欠你的债。”
上官丹凤涨红了脸,她也知道,霍天青说的是实话,她奈何不了西门吹雪,也奈何不了霍天青。她倏地翻出窗子,向天空中发了一连串的闪光弹。
唐天娇冷笑一声:“他们给你气受,你为何找我的麻烦?”
自从唐门发出追杀令,江湖上不少人便有了唐门的闪光弹用来给唐门通风报信。
上官丹凤恶毒地盯着她:“因为你对我无礼,你也给我气受!”
花满楼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转向唐天娇:“唐姑娘?”
唐天娇看着上官丹凤,突然笑了:“正好,倒省得我一番口舌。”
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再怎么美丽,也不可能得到花满楼的垂青。
唐天娇鄙夷地看了上官丹凤一眼:“你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么?莫忘记,我毕竟还是唐门的人。”
唐门,蜀中唐门冠绝天下的,乃是暗器和毒药。
上官丹凤变了脸色,她突然觉得周身发冷,仿佛置身于寒冰地狱。
唐天娇走了,霍天青也走了,他抱起阎铁珊的尸体,轻声道:“陆小凤,日出时我在青风观等你。”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的人已在水阁外。
花满楼听他抱着一具尸体尚能踩着莲叶轻声离去,淡淡赞了一声:“好俊的燕子三抄水。”
上官丹凤道:“你怎么知道?”
她虽然十分痛苦,但女人的好奇心是天生的,一个女人若是不好奇,简直就不能算是女人。
花满楼道:“我听到的。”
一个瞎子,看不见,当然便只能用听的,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上官丹凤还想继续问下去,身上的毒却不容许,匆匆赶来的唐门弟子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只要过了三天,姑娘身上的毒自然会好。”
上官丹凤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城中极安静的院落里,一树桃花恣意地争香吐蕊。
叶孤城一身琉璃白立于桃花树下,面容沉静,眼底,是千山看尽的寂寥。
偌大一个院中没有服侍的下人,便显得格外冷清,即使是春光明媚的暖春时节,也莫名的染上一层孤寒。
西门吹雪就站在三步外,他的手落上剑柄,须臾,就有一节桃枝落在了叶孤城手侧的青玉雪纹杯旁——艳丽的红,青翠的绿,煞是动人。
叶孤城道:“看来庄主的剑又有了新的突破。”
西门吹雪默然。
他本应有很多话想跟眼前的人说,却发现那桃花枝已将他想说的话,说尽了。
“你为何在此?”
“本想去京城,听说庄主在此——”
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为何听说西门吹雪在此,便特意赶来了?他自己也不明白。也许他只是想见见这个人。
时间悄然流逝,无声无息。一个下午,二人似乎说了很多的话,又似乎什么都未曾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盛开的桃花下,两袭白衣相对而坐,白玉棋盘上黑白分明,有风吹过,桃花花瓣偶然随着棋子一起落下。落红如血,洒在雪白的衣上,别样的凄美。
一枚黑子轻轻落下,西门吹雪道一声‘侥幸’,胜负已分了。
叶孤城点了点头,开始将白子拾回棋盒。
“白云城如何了?”
“嗯?”叶孤城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你今日,心神不宁。”
将最后一粒子拾起,叶孤城有些无奈,道:“是。”
他一向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旁人如何能窥得他半点心绪,但,他是西门吹雪,瞒得过别人,如何瞒得过他。
“你昨日说,京城。”
叶孤城道:“白云城的些许杂事,庄主毋需过问了。”言语间已有了冷淡之意。
他一直不愿自己去关心那些世俗杂事,叶孤城的心思,西门吹雪又如何不知。
天色忽明忽暗,厚厚的云层在天空中不停地变幻,叶孤城起身,散落了一地的绯红:“要下雨了,进屋吧。”
暴雨从正午才开始下。第一粒雨滴落下,第二滴,第三滴立刻挟了雷霆之势滚滚而来,势不可挡,顷刻,便在天地间拉开了一条灰白的雨帘。
叶孤城负手站在檐下,雨的湿气弥漫在空气里,隔着雨帘,那一抹白色仿佛晕开了。西门吹雪走近几步,那人的眉眼逐渐清晰起来。
“你的剑很快?”叶孤城未曾回头,已知他来了。
“是。”西门吹雪平静回应,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
叶孤城侧眼看向他,眼底莫名的就染上了一层笑意:“有多快?”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他,因为他已经入了那一层雨幕里。
水光、剑光交相辉映,耀花了人眼;落雨急急,清越的剑鸣声连绵起伏,仿佛空谷里的回音,又仿佛风吹入山林,在一片片树叶间流连。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倾泄的大雨已变得稀疏。西门吹雪的剑尖轻轻一挑,剑气激起一串水珠扑向叶孤城。叶孤城侧身躲过,再回头,西门吹雪已经一身清爽,傲然看着他:“如何?”
叶孤城扫了一眼他丝毫未被水汽氲湿的白衣,点头轻叹:“庄主已自答了,何须问我。”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西门吹雪也就随他一同立于廊中,负手看向雨中庭院。
一树的桃花在雨中的冲击下纷纷凋零,不剩一朵,满地的残红,在流水的冲刷下,不知去往了何方。
人呢?在命运的洪流中,人,又该何去何从?
夜。雨早已停了,上弦月惨淡地挂在无星的夜幕中。
“我要去寻陆小凤。”西门吹雪站在院中,对叶孤城道。
叶孤城道:“叶某亦有事在身。”
他似乎是要去做一件令他厌恶而他又不得不做的事。
黑夜是最好的伪装。西门吹雪在夜间去找陆小凤固然是为了避人耳目,叶孤城又是为何?
珠光宝气阁内已挂上了白幔。大堂内,正正摆放了一口棺材,上好的紫檀木。
即便是突逢大变,珠光宝气阁仍是头条不紊地运作着,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极好的总管?
霍天青俊朗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除了阎铁珊死的时候,他的脸上仿佛一直带着一个刻板的面具。一个好的总管,岂非总是要做到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即使在与独孤一鹤对战的时候,他的神色仍是淡淡的。
隐在暗处目视着西门吹雪进入珠光宝气阁,霍天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在看到一道身影时,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也不禁产生了波动:“叶城主?”
一袭白衣立于河畔柳树下,风吹起柳条略微遮住了夜色下本来就看不分明的面容,但那人的双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清冷却不凌厉,冷漠却不呆滞,是广寒宫里流动的深潭。他的眼中有天下万物,却仿佛万物不萦于心,任滚滚红尘变幻,他只是站在那里,冷眼旁观。能有这般气质的,只有叶孤城。
对手是不可多得的对手。
剑已在手。
西门吹雪在拔剑的时候,心头却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但这丝情绪很快就被对战斗的热情压住了,直到这场决斗的结束。
当西门吹雪吹落剑尖上最后一滴血的时候,这种情绪似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落寞与寂寥。这场决斗,似乎少了一个人,便成缺憾。
白杨树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西门吹雪满身的剑气杀意已经压了过去,不可能有人离他如此之近,他却未曾察觉。但身上的杀气倏又尽数褪去,若真有人的话,也只能是这个人了。
“你来了很久?”
“你与他拔剑的时候。”
精神在某一方面最集中的时候,便也是另一方面最松动的时候,叶孤城无疑挑了一个绝巧妙的时机。
西门吹雪良久地看着叶孤城。
“怎么?”
西门吹雪收了剑,摇了摇头。
心,乱了。
即使只有一瞬。
当他三次出手被封住,自以为绝无胜算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确实有一瞬间闪过一道清瞿的影,尊贵,悠然,沉静,浮躁的心也随之沉淀下去……
“西门庄主——”邪魅的声音骤然响起,叶孤城第一次看清了那个叫宫九的男子的相貌——鼻若悬胆,面如冠玉,丰神俊秀,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若有若无带了丝邪气。单看相貌,这名男子实在也无可挑剔。
叶孤城打量宫九的时候,宫九似乎才刚刚看到他:“原来叶城主竟也在此!叶城主好厉害的手段,好高明的算计,这可是在下第二次被城主抢了生意——”他刻意拖长了尾音,一双邪魅的眼却看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眉眼间已带了霜凌之色:“我此刻尚不想杀你。”
言下之意,此刻你最好立刻离开。
可宫九又岂是会知难而退的人,听闻此言,他立刻笑了:“庄主没有一见到在下便拔剑,在下是否可以以为庄主已经可以接受宫九了?宫九自唐门一别,半年未见庄主,可是想念的紧啊——”
西门吹雪周身已笼上一层寒霜般的杀气:“你找死。”
宫九接着笑道:“素闻西门庄主最是无心无情,却每每因宫某而动怒,纵使是白云城叶城主尚不能让庄主如此,在下当真是荣幸之至。”
杀气喷薄而出,西门吹雪看着他,仿佛已经在看一个死人。
你也配与叶孤城相提并论!
凌厉的剑光,像闪电,像惊雷,一剑划过,适才宫九站立的地方已出现一条深深的裂痕,宫九的人已在三丈之外。
下一刻,两道人影已经纠缠在一起。
宫九从袖中抽出一把剑。
他竟也是用剑的。
不同于中原任何剑派的剑法,他使的是一把灵蛇软剑,剑走偏锋,不守只攻,攻的都是人周身大穴,令人不得不撤攻回防,西门吹雪一时竟奈何他不得。
偏偏宫九又在此时出言调笑道:“宫某钦慕于西门庄主,定会矢志不渝,庄主与我这般,可算肌肤相亲?”
二人分明都是用剑的,谈何肌肤相亲!但宫九此言无疑成功激起了西门吹雪的怒气。
西门吹雪剑锋一转,直逼宫九咽喉,而宫九的软剑被他灌入内力,直直刺向西门吹雪天突穴,二人要想收剑,已来不及,何况西门吹雪已决心用这破釜沉舟的一剑,将宫九击于剑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剑从西门吹雪身后斜斜刺出,使得两柄剑的剑锋均是一偏。宫九只觉剑上有真气一阵一阵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震得他弃了剑,后退一步,虎口处已经沁出血来。
稳住身形,宫九讥诮地笑了声:“怎么,白云城主竟也会偷袭?”
叶孤城定定看着他:“你适才说,你钦慕于西门吹雪?”
威严,尊贵,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就在那一双琥珀色的眼里平平静静地压了下来。
宫九下意识移开视线,又立刻将目光转了回来,上前一步,嘴角扯出一个戏谑的笑容,还未开口,一阵凉意已经侵上了他的脖颈,锋利的剑尖稳稳对上他的咽喉,鼻端,尚可闻到血的腥气。
宫九顺着剑看向执剑的手,无奈笑了:“是我大意了,我实在不该在此时靠近庄主,不过——”眼珠轻轻一转,“叶城主这样问,难道是与在下抱了一样的心思?”
轻轻一语,在耳边炸响,如惊雷,如霹雳!
良久,叶孤城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不智。”
西门吹雪不答。
叶孤城又道:“你可看出他使的是哪一门派的剑法?”
西门吹雪道:“不知,未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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