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院中广玉兰开得正好,树上绽开大朵大朵洁白的花,叶孤城一身白衣眉目冷峻坐在广玉兰树下,身后一片月季,兀自开得妖冶。风中有广玉兰的花香,甜的有些腻人。石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许久。
“遍寻城主不见,原来城主得了这么个清静所在。”楚绵延抱着琵琶走近看着眼前男子,有些失神——自己也算是见过美男子无数,却无一人能比上眼前男子十一。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本是形容女子的,用在男子身上似乎也并无不可。玉兰白得纯净,月季红得妖娆,可有眼下这名男子,周身万物都已褪去颜色,只能看见那名男子——白衣,墨发,红唇,琥珀色的眼,眉目深深。才知檀郎美姿容,妇女慕其丰仪,手挽手围之掷果盈车是不错的。眼前的男子若收了气势,乘车过昔日洛阳道,掷果只怕不只盈车。
“何事?”男子的声音是特有的低沉清冷。
唐天娇轻笑了声:“姐姐是来与城主谈谈珠光宝气阁的事。”
“出来。”叶孤城突然冷声道。
霍天青本就没指望能瞒过叶孤城,便大大方方地走出来笑道:“霍姑娘与叶城主说的事,不知在下可有荣幸听一听。”
楚绵延展颜笑道:“正好,倒省的我一番麻烦。”
待霍天青坐定,楚绵延道:“绵延一向不喜拐弯抹角,言语间若有什么不当处,二位请勿怪罪。”
霍天青道:“姑娘但说无妨。”
楚绵延道:“近日,绵延已私下派人查过珠光宝气阁近来动向,竟与往日并无差别,这叫绵延有些奇怪。”
“哦?”霍天青低低应了一声。
“霍休的钱不在珠光宝气阁。”楚绵延用不容否认的语气说道,看着霍天青。
霍天青淡淡笑道:“姑娘果然蕙质兰心。”
楚绵延接着道:“宫九找你麻烦,所以这笔钱他也没得到,那么这笔钱,便只能在两位上官姑娘身上。”随手在琵琶上拨了一个音,楚绵延平静道:“两位姑娘这几日在珠光宝气阁也是不得闲暇的,若还有人能接收这笔钱的话——”楚绵延抬头与霍天青对视:“上官瑾,难道还没有死?”
霍天青与她对视一眼,仰天笑了起来。
楚绵延便知自己是猜对了,美眸一转,轻启朱唇笑道:“霍总管算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知叶城主又是为何,难道也是为了一位美人?”
叶孤城淡漠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楚绵延道:“白云城之富足不下于珠光宝气阁。”
叶孤城听闻此言,转头看了过来。
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楚绵延瞬时打了个激灵,垂下了眼眸:“绵延失言了。”
叶孤城道:“此乃是非之地。”
楚绵延垂首:“是,绵延打算明日启程。”
唐天娇皱着眉,突然站起来:“姐姐,你且在房内等我。”施展轻功,便追着那道白影去了。
楚绵延亦站起来,看着她追上去,兀自出神。
“姑娘冰雪聪明,不负‘天下第一’之名。”
方才醒悟身边还有一人,楚绵延回头一笑:“所谓‘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是圣上给的恩宠罢了,这世上人人尽不相同,哪又有什么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呢?绵延告辞了。”
“楚姑娘。”霍天青起身向前迈了一步,“我观姑娘琴弦断了一根,霍某虽只略通音律,珠光宝气阁内却还有几根上好的藤丝。”
……
“叶城主!你到底——”唐天娇一下子定在原处,动弹不得,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落下,铺天的剑气从四面八方重重压下,将唐天娇未说完的话生生扼在喉咙。
剑气散去,唐天娇扶住身旁的树,面色惨白,背脊上浮上一层冷意。
唐天娇突然跪下:“我乃唐门罪人,如今无自保之力,愿在城主身边为奴为婢,只望城主护我周全。”
叶孤城又想起了西门吹雪,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那冷漠如冰,锋利如剑的白衣男子。那人幽黑的眼如墨深的潭,看着他的时候也总是平静无波;那个人眼里没有尘世的种种,看着他时,只是在看叶孤城——一个和他一样的剑客。
“起来。”
唐天娇知他是答应了,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随意。叶孤城有他不可跨越的禁区,她小心翼翼试探那个边缘,不敢越雷池一步。
夜,冷月无星。
霍天青踏月而来,空气中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今天这里来了四批杀手,上官瑾那里只去了一批。”
叶孤城道:“上官瑾已死?”
宫九花四批杀手来掩人耳目,去上官瑾那里的杀手必然是一击必杀。
霍天青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是,但那笔钱也不在上官瑾手里,而且,飞燕身上的毒也没有了解药。”
叶孤城道:“无碍,你只用保住珠光宝气阁即可。”
察觉到屋外有人离去,霍天青虽则疑惑,也大致明白了一两分。
一间华丽舒适的客房内,楚绵延听了唐天娇所说,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灵光一闪:“金鹏王朝的人都死光了!上官飞燕却活了下来!”
唐天娇道:“这又如何,我实在弄不清城主要做什么。”
楚绵延幽幽道:“你也开始唤她城主了么?”
唐天娇道:“姐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是早该懂了么?”
见她不语,唐天娇又道:“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叶孤城是什么样的人。”
楚绵延想起白日里那双冷酷的眸,换回了话题:“叶——他此去,只怕是想去把那幕后之人找出来。”
“幕后之人?还有幕后之人?”唐天娇一惊之后又是一叹:“这些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城主不日将动身,我来是想将这个托于你。”
唐天娇手心赫然躺着一枚朱红的玉扳指,细细雕琢着五毒的图案和唐门标识。
“十年一届武林大会,此物托你保管九年,九年后,若我已死,你去昭告天下,将唐门要回来,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楚绵延接过,只略略看了一眼,便贴身收好,道:“怎不去找叶城主?”
唐天娇摇头苦笑道:“这件东西,只怕入不了他的眼。”
六月,正是万物生长繁盛,一片欣欣向荣的季节,此处,却只剩断壁残垣。
上官雪儿满脸不可置信:“叔父死了?”上官飞燕伏在花满楼怀里,失声痛哭起来:“解药还在叔父手中,我只盼与你长长久久,迫不得已,谁知,谁知——”
花满楼轻轻扶着她脊背:“没有人会怪你的,我这就去万梅山庄求见西门庄主,让他医好你的毒。”
“何必那么麻烦?”一道爽朗的女声,一身红衣已经立在山坡下,一丛鲜红的美人蕉随风摇曳。忍受不了尸体被烧焦的焦臭味,唐天娇只远远地站着,扬声道:“这天下,唐门不能解的毒只怕不多。”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两撇小胡子,道:“上官姑娘,你当初是如何把霍休的钱移到这里的?”
上官雪儿道:“我让他花钱买吃食,你难道没看到吗!你怀疑是我和姐姐为了钱,杀了叔父吗!”
唐天娇道:“陆公子,你此问虽是情理之中,但两位姑娘自从霍休被杀,一直都在珠光宝气阁,她们哪能够避开你们做到这件事?”
陆小凤点头:“是我一时心急了。”
唐天娇道:“呆在此处也得不到什么线索,何不先回珠光宝气阁让我为两位姑娘解毒,尸体的焦臭味很好闻么?”
陆小凤闻言道:“你们先回去,我在四处看看有什么线索。”
“陆小凤!”
花满楼急急出声,陆小凤已飞身而去。
“我来了。”陆小凤看着院中白衣人,静静道。
叶孤城广袖舒袂轻轻一拂,桌上一盅茶稳稳飞向陆小凤,杯中茶水不曾洒出半滴。
陆小凤在空中接过杯子,只觉有些好笑:“你已经知道了此事来龙去脉?”
叶孤城道:“未曾。”
陆小凤将杯中茶水饮尽解了渴,随手一抛,杯子落回原处,他接着道:“你知道多少?”
叶孤城道:“十之**。”
陆小凤道:“我说叶大城主,你就不能把我想知道的一次性全告诉我吗?”
叶孤城道:“不能。”
陆小凤想了想道:“那笔钱到了宫九手上?”
叶孤城盯了他半晌,终是道:“上官飞燕。”
夜凉如水,一个纤细的身影立于重重花影,身姿轻灵如燕。
“姐姐,走吧。”
花丛中响起窸窣的响声,少女转身的一刹,身后传来温润的嗓音:“飞燕。”
身体一僵,又渐渐柔顺下来,少女巧笑嫣然,一如初见:“还是吵醒你了?”
花满楼道:“你要走?”
上官飞燕道:“你和陆小凤都已经猜到不少,我不能再留下。”
花满楼道:“你将那人说出来,我带你回百花楼,你定然会平安无事。”
上官飞燕良久地看着他,笑容里却掺上了苦涩的意味:“有一只燕子一直是想在百花楼留下,拥有属于自己的巢,可惜那楼的主人日日在楼上等待的却不是她。”
花满楼呼吸一滞,上官飞燕用一只手指轻轻压上了他的唇:“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说的话吗?”
她放开手,光洁如玉的手抚上了花满楼的面颊:“我说我是江南的上官飞燕——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就一直把百花楼当做自己的巢穴,在见到你以后,我想就此停歇,日日夜夜照顾你,可惜你等待的不是燕子,而是凤凰,翱翔于九天自由自在的凤凰。”
花满楼拧上了好看的远山眉:“飞燕,你知道陆小凤与我——”
上官飞燕笑道:“你总会明白的,怜惜与喜欢,友情和爱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我一直一直呆在你身边,也不可能与你有那样的默契,因为你允许走进你的心的人,不是我。”
“飞燕!”
风吹过,冰凉的触感,有水滴落在花满楼的掌心,是少女的眼泪还是花枝的露水?
“叶城主——”想到那人平日里冰冷淡漠的性子,花满楼突然闭口不言。
唐天娇轻轻回应道:“花公子放心,两位上官姑娘不会有事。”
明知人已去远,花满楼仍是微微笑了:“有劳唐姑娘看护。”
屋脊上只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花满楼闻声抬头:“去哪?”
陆小凤远远看着:“来迟一步——你放她们走了。”
花满楼道:“叶城主已经跟上去了。”
陆小凤皱眉:“你觉得叶孤城会像是多管闲事的人?白云城真的这么缺钱花?”
花满楼道:“你现在要追也是追得上的。”
陆小凤从屋顶跃下:“算了,叶孤城明显不想让我去管这个闲事,我倒乐得清闲。”
花满楼摇开扇子向屋内走:“我以为你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陆小凤跟上:“峨嵋派过几日要将独孤一鹤下葬了,这次大金鹏王的事闹得也太大了些,这几日我们在这珠光宝气阁内,不知外面传得怎样沸沸扬扬。”
“人世间的种种,到最后也不过是为别人添一笔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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