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轻灵的身影无声无息的翻入百花楼的窗户，随即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既然来了，为何鬼鬼祟祟？”
陆小凤僵了僵，道：“花满楼，你为何会在这里？”
花满楼奇道：“这里是百花楼，我不该在这里？”
陆小凤道：“今日是九月十一，每年重阳节后，你总会在花家待满五日再走。”
花满楼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在等你来，想告诉你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花满楼道：“叶孤城做了平南王府西席，收了南王世子为徒弟。”
陆小凤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猴精啊猴精，你就别装了，花满楼呢？”
里屋传来轻笑声，月白衫的公子缓缓走出：“司空兄，看来这次是我赌胜了。”
司空摘星抹去脸上人皮面具，跳了起来：“好你个陆小鸡，怎么看出来的？”
陆小凤一耸肩：“且莫说你根本没有花满楼温文尔雅的气质，花满楼一向都是叫叶孤城为叶城主，而且你连撒谎都不会，叶孤城怎么会做那种事。”
花满楼道：“后面一件事，你猜错了。”
陆小凤惊愕道：“叶孤城真的收南王世子为徒了？谁说的！”
花满楼点头道：“金九龄。”
陆小凤道：“六扇门的金九龄？”
司空摘星道：“除了他，还有哪个金九龄？——哎，陆小鸡，你去哪？”
陆小凤早已消失在窗外。
回答他的是花满楼：“他自然是去找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叶孤城的事，找西门吹雪做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他知道，叶城主是西门庄主的朋友。”
漫山黄叶。
还未入冬，万梅山庄已如冬季般寒冷萧索。
“你说西门吹雪闭关三月有余，还未出来？”
“是。”
“好！我便在这等他。”
老管家颇为欣喜，有陆小凤留下，万梅山庄也不至于这般冷清，但“庄主并未说明他何时出来。”
“没关系——”陆小凤无奈叹了口气，“我就在这等他好了，反正他若出来没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事，少不得又要怪到我头上——老管家，万梅山庄多一张嘴吃饭，还是养得起的吧？”
老管家哈哈一笑：“陆公子还是这么风趣幽默，莫说陆公子一个人，庄主所有的朋友加起来，万梅山庄也能好好招待一番，只可惜——”
老管家摇了摇头：“陆公子随意，老奴先下去了。”
“您老自去忙吧。”
陆小凤看着空旷的庭院——西门吹雪的朋友，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三个而已。
陆小凤向来是闲不住的，这次，居然安安静静在万梅山庄待了一个月。排遣无聊的方法，莫过于睡觉喝酒，所以西门吹雪出关的时候，万梅山庄酒窖里上好的酒已经去了一半。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直接无视了满脸醺然的家伙，对一旁管家道：“沐浴更衣。”
“等等——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
西门吹雪不答，冷眼看他。
“叶孤城当了平南王府世子的师傅，前几天世子已经去了白云城。”
刺骨的寒意。不可忽视的剑气。
“喂，西门吹雪！我就算喝醉了，也不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
西门吹雪再次无视他，对一旁管家道：“备车马，去白云城。”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耸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不观海，不能知自然之苍茫辽阔，雄奇壮观如斯！”
“世子高见！——世子，前方便是飞仙岛了。”
小岛渐近，远远看见一道白衣，南王世子莫名的兴奋起来。
再近一些，就能看见男子的轮廓，颀长的身材，优美的体魄，阳光将他的白衣镀上一层金色，在海风中摇曳，姿态行止如天上的神尊。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跪下去。
白衣人轻拂衣袖，真气带着男子的身体就跟着立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虽是你师父，也不必次次见我便行此大礼。”
南王世子便深深鞠了一躬，微笑道：“师傅教训的是。只是‘天地君亲师’，烨禛对师傅行礼也是应该的。”
叶孤城转身道：“不必。”又道：“你虽是世子，既来学剑，便不可懈怠。”
南王世子跟上叶孤城的步子：“烨禛省得，师傅放心，烨禛绝不敢自骄自傲。”
……
“……这一个月，南王和城中的商线已经稳定下来了，各处都无大碍，之前还在闹腾的几座岛的势力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叶孤城想了想道：“南王？”
叶笙道：“虽然南王没有明说，但也留下了不少痕迹，明显是想告诉旁人是他所为，再加上近日江湖中人将城主收世子为徒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明眼人便都知道该怎么做。”
叶孤城点点头，指了指案几一旁文书。
叶笙上前将文书整理好，拾掇起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叶孤城略一抬眼：“还有何事？”
叶笙顿了顿，道：“唐姑娘托我告诉您一声，西门庄主似乎是出关了，而且，好像正准备来白云城。”
那人，终是要来了么……
叶笙抱着文书退下，阖上门的一刹那，看见叶孤城手中提着的紫毫迟迟没有落下，身体依旧坐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长剑。
绝世神兵，却没有合适的剑鞘来配它，是以，千秋寂寞……
叶笙喃喃：“疯了，真是疯了……”她竟真的说了出来。
叶潇和唐天娇是疯子，她也跟着疯了么？她现在竟也觉得男子相恋并无不可。想着十几年来那人从未改变的清冷眉眼，无奈一叹，她只是不想让男子再寂寞下去。
“爷，您看这天色昏昏沉沉，今日出海肯定会遇雨，海上的风雨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就是船毁人亡啊——”
一旁服侍的手下再清楚自家主子性子不过，又取出一锭元宝：“你要多少钱才肯出海？”
西门吹雪冷眼立在船头，眉目沉静，一身寂然。他因为那人闭关四个月，弄懂了一些事，而现在，他还未懂的，便要在那人身上弄个清楚。
天陡然黑了，海风凌厉，黑云如泼墨，瞬息万变，却无不形状狰狞。航路，一点也看不清。
“老大，我们不如回去吧。”海上的人都知道暴风雨的厉害，惜命的紧。
船老大唾了一口：“我倒是想回去，哪还来得及！”
虽是白日，四周早已一片漆黑，方向尚辨不明，如何找回去的路！
“船老大，我家主子让你往这边划。”
船老大看西门吹雪似乎随意指了个方向，便问：“客人知道这条路是前往飞仙岛的？”
没有回应。
船老大咬了咬牙：“兄弟们，往这边划！”
话音甫落，暴雨突至。毫无征兆的，天空裂开一个大口，一道照亮天地的闪电划过，豆大的雨珠瞬时倾泻下来，打在**的皮肤上，寒凉得让人感到冰冷的痛意。
海上的天气一向变幻莫测，西门吹雪眼前瞬时扯开一条雨幕，什么也看不清了。接过属下手中雨伞，西门吹雪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移动分毫，任暴雨打湿了他的衣衫。
“世子，今日天色不好，城主让您不用练剑，歇息一日。”
看见窗外骤然扯起一道闪电，南王世子笑问：“怎不见师傅？”
叶笙道：“城主外出迎客去了。”
“迎客？”听到外面响起的雨滴声重如擂鼓，南王世子轻佻笑道：“姑娘莫非是在与烨禛开玩笑，这么糟糕的天气，有谁会选今日出海来白云城？再者说，有什么客人，是值得师傅在这种时候亲自去迎的？”
叶笙不答。
南王世子收了笑意：“莫非师傅真去迎客了？却不知他的这位客人是谁？”
叶笙望向苍茫的海面：“西门吹雪。”
南王世子眯了眯眼，缓缓道：“西门吹雪么？”
狂风，暴雨，极致的黑色。没有一点希望和亮光。众人早已失却信心，只因那白衣男子笃定的“继续”而机械地划着桨。看着西门吹雪不动如山的容颜，船夫们心里便存了一丝期翼。
“老大！有船！”一声惊呼竟盖过了风雨声，满船都听见了，可见是激动已极。
船老大兴奋地抹一把脸上根本擦拭不尽的雨水：“客人，这船莫非是来接——”他突觉船上客人有异——一直冰寒的目光竟有了温度，不禁扭头向驶近的船看去。
这一看，不禁怔了——在一片漆黑里，一袭白衣如利剑斩开重重黑暗，他从无尽的黑暗中走出，洗尽铅华。绝世的容貌，睥睨天下。
莫非，是海神……
西门吹雪甚至并没有看清那人身形，只入目一抹清冷的白，便已确定来人是谁。
叶孤城亦看清了西门吹雪——风乱了长发，雨湿了白衣，却丝毫不减风华，傲视天下。
近了，更近了……
即使隔着重重雨幕，二人已经可以分明看见对方面容。
面容一贯的平静淡漠，目光却已灼灼。
西门吹雪听到自己的声音：“为何？”
雨顺着面颊滑入嘴中，苦涩的味道，叶孤城道：“叶某不过，作茧自缚罢了……”
西门吹雪的手扣紧了伞柄：“为何？”
叶孤城道：“庄主本非多事之人。”声音并不像往常那般冰冰冷冷，却只添了疏离的意味。
天际，黑云翻滚。
一柄雨伞稳稳罩在两个人头顶，风雨从四面八方肆虐而来，一柄雨伞只是聊胜于无，却足以让西门吹雪锁住叶孤城面容。
西门吹雪道：“你曾说你我剑道不同，我本以为你亦是以无情入道，相识两年，已知你并非如此。”
叶孤城道：“诚然。”
西门吹雪道：“我愿入情悟道，叶孤城，你，可愿意？”
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不易察觉的握紧，天边骤然响起一阵轰鸣，震慑天地。
叶孤城道：“庄主的话，叶某未曾听清。”
西门吹雪攫住他琥珀色的眼：“弱水三千，只求一剑。”
衣服贴在身上，白得单薄。雨水顺着身体滑下，寒凉透骨。
握紧的手缓缓松开，叶孤城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人生在世逍遥无绊如庄主者寥寥。庄主眼中的叶孤城，未必就是叶孤城。”
看着雨珠从他苍白的面颊滑落，西门吹雪一字一顿：“只要你是叶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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