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花满楼总是喜欢坐在夕阳之下，领略大自然的美妙。
现在正是黄昏，夕阳温暖，暮风柔软。
风景如画，人物亦可入画。
青衣公子忽就笑了：“你也来了？”
院门外便跳进一个人：“花满楼，来白云城喝酒，怎么不叫上我？”是司空摘星的声音。
花满楼展开折扇笑道：“陆小凤，你何时去学了口技的功夫？”
陆小凤僵了僵，颓然道：“果然骗不到你，枉我被猴精嘲笑了一顿，满指望能骗你一骗，结果一出声就被你认了出来。”
花满楼摇摇头笑道：“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来？你来此之前，可见过叶城主了？”
陆小凤既来白云城，自然要见此间主人。
陆小凤道：“尚未。叶笙只告诉我你和西门吹雪的住处，说要找叶孤城，问西门吹雪即可。我还以为他会和你一样住在客房，没想到另有住处。花满楼，你来了也有好些天了，你觉得现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处得如何？”
花满楼摇扇笑道：“你此刻去见见西门庄主不就知道了。”
陆小凤来的时候，西门吹雪正在灯光下擦剑。
“西门吹雪，叶孤城怎不为你安排间宽敞舒适的客房，反而让你住在这么清冷的院子里，我一路问过来，连下人都没有见到几个！”
回应他的，是丝绸摩擦宝剑的声音。
陆小凤早已习惯了西门吹雪对他置之不理，极自来熟的坐下，准备为自己倒一杯茶。
“别碰。”
陆小凤诧异看他一眼，再去看那茶具——温润油亮，洁白剔透，质地细密，壶身上墨黑的杂色，像是晕开的江南山水，仿佛从玉石内渗透到外面来——瑕不掩瑜，瑜不掩瑕，是上好的和田玉。
这玉虽然是好东西，万梅山庄亦不缺，他不信西门吹雪来白云城住了这么几日，竟变得小气起来。
此处只有西门吹雪一个人，却有两个杯子，不是用于待客，那另一个杯子必然也有主人，那另一个人是——
门“吱呀——”一声开了。
男子踏着月色归来，颀长的身材在西门吹雪眼中投下暗黑的剪影。
陆小凤一向是个脸皮很厚的人，不管是他的朋友，敌人，甚至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可这个时候，陆小凤的脸竟不易察觉的红了，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烧了起来。
叶孤城刚洗浴过，一头乌发自然披散下来，随意在腰际结成一束。衣服被水浸湿了，轻薄的夏衫便紧紧贴在身上，完美地展示了叶孤城优美的体魄。
这本来也没什么——他们都是男子，再说，叶孤城也并不是没穿衣服。可是身后被门吹雪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小凤只觉如芒刺在背，这种感觉，比让他听老实和尚念经还难受。
“叶孤城，你、你怎么在这？”
西门吹雪斜睨他一眼，取过一件绣着梅花暗纹的长衫递与叶孤城。
叶孤城摇头：“西门，我并未觉得冷。”这么说着，手里到底还是接过了。
莹白如玉的肌肤被一寸寸遮盖住，西门吹雪淡淡道：“夜间风寒。”
看着二人极自然的对话，陆小凤此时简直如坐针毡，脸上一阵阵发热。
叶孤城拢了拢衣服，方对陆小凤道：“这是我的房间。”
陆小凤只觉嘴里有点发苦，他总算是知道花满楼让他来找西门吹雪时脸上的笑容从何而来。
看着陆小凤愣愣地盯着叶孤城，西门吹雪的眉宇间不自知地染上一丝剑气：“什么事？”
陆小凤回神，笑着打了个哈哈：“我本来是想找叶孤城的——”
剑气又重上一分。
“不，我是说，我来白云城总要与主人打个招呼！”
西门吹雪不再看他：“人已见到，你可以走了。”
眼角不经意扫到床上两个靠枕，方平复下去的脸一下又烧了起来，陆小凤“嗖”一声跳起来，从窗户穿出去，仿佛身后有人在追杀他，逃得无影无踪。
叶孤城转头看向陆小凤离去的方向：“西门，陆小凤一向都是如此闯入你的房间？”
西门吹雪不知如何作答。
狭长的丹凤眼微阖了阖，叶孤城一向平稳的语调响起：“既如此，我明白了。”
夜风中奔驰降温的陆小凤突然打了个寒颤：“花满楼，这次你可把我害惨了。”
昏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仪礼》
叶笙站在院外请示道：“事出有因，按花公子的意思，但能玉成此事，只需纳征，请期便可，日子也是由着唐姑娘挑。”
叶孤城道：“一切由你操办。”
叶笙欢快地答应一声去了：“城主放心，城主府内第一次有这样的喜事，我必不会轻慢了唐姑娘的。”
待叶笙到了孙秀青住处，唐天娇是早就到了的，听叶笙说了，并未见得许多欢喜。
“我总觉得还是太仓促了些。”
叶笙笑盈盈地道：“听花公子说，彩礼都已经备好了，你觉得仓促，聂公子只怕都等不及了。”
一句玩笑话，并没有使另外两人笑起来，叶笙停住笑：“出了什么事？”
孙秀青摇头：“没有，只是她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
叶笙舒一口气：“待嫁女儿心，大抵都是如此的，待婚礼过后便好了。”
唐天娇勉强笑笑：“也许吧。”
叶笙无奈劝道：“大小姐，你现在想退婚可来不及了，我已经告知城主，将你结婚的宅子贺礼全都挑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唐天娇似乎提不起多大兴致：“一切凭姐姐做主便是。”
叶笙也看出其心不在焉，取出一张单子递给她：“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告知我一声便是，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唐天娇接过，脸上总算浮起一丝笑意：“劳烦姐姐了。”
叶笙起身向外走，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一眼：“孙姑娘，你陪她到外面走走，换换心境也好。”
孙秀青取过唐天娇手中贺礼单子看着，良久，叹了口气：“世间女子，纵然口中不信一见钟情，心中到底还是憧憬的。”
唐天娇下意识地开口辩驳道：“姐姐，我并非一时冲动。”
孙秀青道：“那你又在担心什么？”
唐天娇沉默不语。
孙秀青起身剪去一截灯芯：“往事如歌亦如梦，你不如早些将日子定下，许就定了心了。”
她们的身份特殊，也许许多执念，并没有那么容易放下，那么，为自己与这个世界找一些羁绊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犹豫了。
推开临街的窗子，撑着手看着窗外过往人群，孙秀青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这般优柔寡断，实在不像你。——我还不知我的妹婿聂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早些见着，我也放心些。”
唐天娇被那句“既来则安”触动心弦，终于舒展了眉头，有了玩笑的心思，故作娇嗔道：“我的眼光，自然是不会差的。”笑容挂在嘴边，抬头看向孙秀青时，又逐渐隐去，担忧道：“若我在白云城结婚生子，姐姐又当如何呢？”
孙秀青诧异道：“我？”
唐天娇道：“你本应该是西门夫人的，如今，却躲在白云城……”
孙秀青不在意地笑道：“这件事，除了你和楚姑娘，还有谁知道。在世人眼中，西门吹雪与我有杀师之仇，不嫁与他，倒省下我一桩骂名。更何况，我若真嫁给他，哪有什么幸福可言？我若为此而自怨自艾，便也不是我孙秀青了！”
唐天娇笑得释然：“你倒看得开。”
孙秀青笑道：“你有心思为我操这份闲心，还不如快些选个日子嫁了吧。”
微带湿冷气息的檀香味，西门吹雪心念一动，掬起一缕晕开的发，漆黑如墨染。
叶孤城道：“西门，明日出海可好？”
西门吹雪道：“何事？”
叶孤城看向他，眼中便有了温暖的情绪：“无事，泛舟而已。”
西门吹雪重又将目光投向那纠缠在一起的一缕缕青丝：“好。”
次日天色独好，清晨便有一叶扁舟无声驶离海港。叶孤城微微拨动长桨，小舟便荡荡悠悠随风逝去了，叶孤城停了手，任它随波漂浮。
浮云亦如流波，飘忽不定，虽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在此刻，横无际涯的海上，唯有清爽的凉风。
叶孤城道：“少年练剑时心气浮躁，便于此平定心绪。”
西门吹雪颔首。这也是为何，叶孤城的剑里，有海纳百川的平静宽广。
“西门，可要垂钓？”
修剑亦修心。
钓鱼无疑是绝妙的静心方法之一。
西门吹雪有些犹豫。叶孤城立时了然他许是从未做过此事，淡淡一哂，动手将挂好鱼饵的鱼钩轻轻抛入海中，将鱼竿递给西门吹雪：“察觉有异动，举竿即可。”
西门吹雪点头接过，二人一起在素白坐垫上坐下静候。
一盏茶功夫，海面波光粼粼，没有丝毫动静。
一炷香时间，海面随风荡起涟漪，仍是一点动静也无。
好在钓鱼的人是西门吹雪。
可以为了一招半式，不眠不休挥剑三天三夜的西门吹雪；可以重复同一个动作成百上千次的西门吹雪。
耐心，西门吹雪从来都不缺。
半个时辰后，轻微的扯动，西门吹雪微扬了手，一条银白的弧线被拽出水面，鱼在不停地挣扎着，鱼身闪闪发亮，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片金光。
“叶——”
轻呼声还未出口便被压抑回去。
叶孤城以手撑颔端坐一旁，未曾束扎的长发流苏般披散下来遮挡了半面脸颊，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眉宇间不再如剑般冷锐锋利，唇角刚毅的线条柔缓下来，叶孤城的睡颜平静宁和。
“扑通——”
叶孤城闻声睁开眼，只看见空空如也的鱼钩，以及水面上泛开的一层一层的涟漪：“可惜——”
西门吹雪专注地看着他，亦道：“可惜……”
叶孤城转头，正对上西门吹雪墨黑的眉眼：“西门，抱歉……”
和煦的海风，身侧的爱人，以及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疏散，的确让他醺然。只有在西门吹雪身边的时候，紧绷的弦才会如此安心地松弛下来。
西门吹雪摇头，眼中是只有面对叶孤城才会有的温度：“倦了？”
叶孤城取过鱼钩重新上饵，道：“不了。”
钓丝重新悬上海面。
片刻的沉默后，叶孤城告知西北与罗刹教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便将近日所做的事一点一滴娓娓说了。
难得悠然的声音：“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将刚钓上的鱼取下，道：“空城？”
叶孤城赞许地看他一眼：“还有，走为上。”
白云城在西北的势力根本无法与罗刹教抗衡，叶孤城的空城计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待到罗刹教大股势力杀到，白云城的人已经安全撤离了。这样做虽然费了些时间，却保存了实力，也避免了正面交锋。
此事便到此为止，以叶孤城的手段，不管有没有宫九在背后作祟，也再生不出什么波折。近来还有的大事，便是唐天娇的婚事了。日子昨晚已经挑好——六月初六。
叶孤城突然道：“聘礼已经上路了。”
西门吹雪微蹙了眉，看来聘礼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就算是婚娶，也没必要这么急迫。聂远行——此人到底是何来意？当初察觉此人不同寻常时，若稍稍留心，今日便可为叶孤城省下许多功夫。
念及此，心下想到每日思虑这些零零总总的叶孤城，却能有那样举世无双的剑法，西门吹雪有些突兀的道：“不穷于外，不滞于内。”
不穷于外，则不求突飞贸进，审时度势而行，顺应天地，道法自然；不滞于内，则不拘泥于身外之物，不为形色所困，灵台清明。
是叶孤城的剑，也是叶孤城。
叶孤城并未问起他为何会想到这些，看向木桶中钓上来的鱼，唇角微扬，已是收获颇丰。
是日晚间，白云城城主府一座凉亭内摆了一张全鱼宴，陆小凤闻风而至，因白云城主执意要向其讨教灵犀一指，是以，一口鱼都未能尝到。陆某人叹惋良久，自此日起携花家七童自去海上垂钓不题。
想虐虐不起来，先温情着吧……话说在无数叶西西叶同人里，陆小凤就是伟大的炮灰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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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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