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幽静的回廊前行，过堂风穿入，略微压下空气中的燥热。
当叶孤城询问起之前听到的奇怪的声音，西门吹雪淡然解释：“是陆小凤在唱歌。”
回想之前听到的歌声，叶孤城微微一哂：“好别致的一曲《侠客行》。”
西门吹雪不屑地哼了一声。
叶孤城了然地勾起唇角：“西门，你想要他的胡子，随时都有机会。”
西门吹雪道：“我要他胡子作甚？”
叶孤城近乎宠溺地摇头，不置可否。待行至院门，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西门吹雪目送叶孤城远去，正欲回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陌生的脚步声。
西门吹雪回头，便见南王世子捧着一件红色衣衫，远远行来。
“西门庄主。”
自上次宴席之后，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西门吹雪想不到他竟会来此。
见西门吹雪没有回应，南王世子又开口问道：“师父可在？”
西门吹雪摇头，冷声问：“何事？”
南王世子想了想，递上手中衣物，解释道：“昨日我向师父借了这件外衫，今日洗净了，便劳烦西门庄主代为交还师父。”
西门吹雪负手而立，并无上前接过的意思，只是开口道：“不必。”
二人僵持了片刻，西门吹雪看他一眼，又冷冷补上一句“请回”。
南王世子尴尬笑道：“不过一件衣服，师父自然不会在意。不过，与其放在我处，这件衣服，还是还与师父的好。”
明知叶孤城不会在意一件衣服，扔之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更令西门吹雪莫名其妙的是，按南王世子的意思，若叶孤城不收，他便欲留在自己手中？
西门吹雪懒得再揣摩南王世子用意，一拂袖袍接过衣物，道：“有劳。”
叶孤城进院门后，便遥遥看见大开的房门内，紫黑色的案几上一抹红色。未曾多想，便对练剑的西门吹雪道：“饭后习剑，于身体并无益处。”
西门吹雪精通医术，自然明了养生之道。本是想回房休息，但对着那团红布，不知缘由地心绪不定，索性拿了剑出来。此时听到叶孤城这般说，便冷着脸收了剑。接过叶孤城手中茶杯，看见杯中的草药，面色不善，语气却不自察地柔和下来：“葛花？”
叶孤城颔首道：“你不常饮，我担心竹叶青于你后劲太足。”
言语间，看向屋内桌上一抹红色：“那是什么？”显是已经忘记昨日的事了。
西门吹雪平静答道：“南王世子还与你的衣物。”
叶孤城上前展开那件长衫略一思索，便反身将其弃掷屋外，冷峻的眉峰瞬时叠起：“他拿来的？”
西门吹雪见此，亦微蹙了眉，刚和缓的脸色随之冷峻起来：“怎么？”
看着那菲薄的红色，叶孤城大致可以想见西门吹雪面对南王世子的情形。
“西门，终是委屈你了……”
西门吹雪对南王世子等官宦一流，素来不屑一顾，若非叶孤城的缘故，只怕对之不假辞色，尚嫌多余。
西门吹雪看着背对着他，笔直修长的身影，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举动之前，已经紧紧握住了那人的手。
明明早已习惯的背影，此时落在眼里，却倍感落寞疏离。
西门吹雪说不清这寂寞，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叶孤城。
手上的触感让叶孤城微微一愣后，恢复了常态：“我会告诉他什么地方是他不该去的。西门，若再见他，勿要理会。”
西门吹雪有些不解叶孤城之前的怒气，道：“无需如此。”
叶孤城猛地侧首看着西门吹雪，拽紧了他的手，面色冷厉如冰：“南王世子虽羽翼未丰，但在平南王府内耳濡目染，绝非善与之辈。西门，无论如何，我绝不允许你与他接触！”
西门吹雪微微有些愕然。叶孤城用如此语气对着西门吹雪，尚属第一次。事实上，自叶孤城接掌白云城城主之位以来，用上这种语气，亦是第一次。
自觉失态，叶孤城向前跨出一步，似欲转移了话题。
西门吹雪第一次不允许叶孤城回避：“叶孤城，你告诉我——”
他忽又噤声，即使只有一瞬，他看见叶孤城眼里难懂的情绪，让他从未有过的心悸，仿佛下一瞬，他就要失去。
西门吹雪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眼里，眼神逐渐失去往日的清明：失去什么？叶孤城吗？
西门吹雪再看时，叶孤城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西门，我带你去见见那位故人。”
叶孤城之前便曾说，今晚要亲自接待一位故人，因此不能同他一起赴宴。
西门吹雪难免好奇：“什么人需要你亲自接待？”
叶孤城道：“在陆小凤花满楼之前，我虽没有朋友，但有几个人，我还是看得起的。”
西门吹雪道：“我不是你的朋友？”
叶孤城认真看着他，琥珀色的眼明亮如黑幕里的星子，瞳孔里印着他的倒影。
“西门吹雪是叶孤城此生唯一……”
唯一的什么呢？
西门吹雪没有去追究那未完的话，也无法追究。因为，他也无法在心里给叶孤城一个定位。
唯一的知己，亦或，唯一的爱人？
并不重要。
西门吹雪的心里，只有一个叶孤城。
唯一的唯一……
冷月如钩。
深夜里的大海，在寻常人看来，静谧的可怕。
这样的静谧和悄无声息，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看来，或许是另一种享受。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你知道有一个人就在身旁，与你一同分享眼前这片天空，呼吸纠缠。
二人相对，无好酒佳茗，清水一杯已足。
抬眸间四目相对，无声的默契。
故人未至，夜已深沉。
叶孤城突然起身走向船头，广袖宽裾，白衣飘摇如仙，似要凭虚御风而去。西门吹雪盘膝而坐，横剑在前，听叶孤城蓦地开口，浑身一震——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桅杆上的水鸟被惊醒，悠悠盘旋着飞向岸边。语音环绕，水面，愈发静谧起来。
西门吹雪心中一痛，久久不能言语。不同于之前于宴席间一番礼尚往来的唱词——脱离了平淡如水，五味杂陈。叶孤城的无奈，叶孤城的欲语还休，他从未像今日这般靠的这般近，又相隔这般远。
寂静的心湖投入石子以后，从未有过的苦涩，像涟漪一样一层一层蔓延开来。
往日的从容，都是迷惑的表象，爱得太过深沉，日子反而平白如水。
西门吹雪的脑海里似乎涌过很多事，但大多模糊不清。
父母离去的恐慌，无人陪伴的寂寥，偌大的万梅山庄内的冷清——都是很遥远的事了。
能清楚记得的，从七岁拿起剑那一刻开始，越来越锐利的剑锋，越来越冷厉的五官，越来越冰冷的眼神，冰冷的剑。
再就是，遇见叶孤城。二人相识至今已是四年，西门吹雪蓦然发现，从西湖相遇伊始，与叶孤城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竟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西门吹雪突然有些想笑，原来从那时开始，就已经——自己却从来没有发现。
但他终究笑不出。
西门吹雪的寂寞，是也知高寒，偏向高寒境的清寒如雪。叶孤城的孤独，却并不全是因为他的剑。他是爱剑的。他的寂寞，无人知道也无处排解，所以，剑是他唯一的寄托。人在高处的寂寞，无论他是海外飞仙岛的白云城主，还是天外飞仙的剑圣，都是一样。
西门吹雪从不相信，两颗寂寞孤傲的心，能这样给对方以慰藉。好在，你还有我，好在，我还有你。
叶孤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西门，有些事一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西门吹雪道：“只要你不后悔。”
叶孤城淡笑一声，果然啊，这就是他爱上的西门吹雪，永远决断如剑。
叶孤城道：“总要做过了才知道。”
空气中寂寥的情绪不复存在，二人已然达成共识，再不提起此事。
寂静的夜里，突然有了水的波动声。再怎么轻微，也逃不过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般绝顶高手的耳朵。西门吹雪周身杀气一凛，剑未出鞘，便直直地刺了下去，月下闪过一道银光。那人大抵是拼了全力接下这一招，瞬时沉了下去。
叶孤城道：“你还不出来？难道不知道西门吹雪剑下无活路么？”
一人如飞鱼般蹿出海面，凌波踏浪而来。他刚接下西门吹雪一剑之威，竟还能平静开口：“但我知道你必然与他交过手。”
叶孤城也不否认：“是，因我受伤而终。”
那人一跃飞出水面落于船上，沉默着整理身上穿着的鱼皮水靠
叶孤城向西门吹雪介绍此人：“飞鱼岛主，于还。”
西门吹雪打量飞身上船，貌不惊人的男子，一向好猎心喜的他居然只是淡淡问道：“比你如何？”
叶孤城道：“水上功夫，我不及他。”
于还听到此话，仍是平静道：“叶城主过谦了，你纵然水性不如我，若全力一击，你我二人之间胜负输赢，应是五五平分。”
叶孤城道：“你自己的事，都已处理好？”
于还整理着自己的水靠，也不看叶孤城一眼，道：“是。接下来的日子就麻烦你了。”
唯一的唯一什么的，我想表达的是他们对对方来说是唯一的，也是唯一有可能成为那个唯一的，怎么越解释越纠结，作者水平有限，想了很久还是无法表达出来，各位大大看不懂就别纠结了。本章算是正式给了庄主一个心理准备吧，日后城主走了，我想庄主也不会特别激动，作者对波澜壮阔的大场面无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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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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