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巧合,一向是这世上最琢磨不透的事情,而有一种巧合,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是座落在通往武当路上的一家酒楼,装潢考究,气派也很大,只是生意不太好。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酒楼上的雅座却只有三桌客人。
陆小凤跟着木道人前后脚进了酒楼,看见角落里一桌客人的时候,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木道人,高行空和鹰眼老七并不是三个人来的,酒楼上已经有一个高大威武的人在等着他们,看气派,看衣着,这个人都应该来头不小,可是陆小凤偏偏不认识他,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武林道上的名人,陆小凤没见过的并不多。
另一边人最多的一桌上,男的衣着华丽,女的风流轻佻,应该是出门在外寻欢作乐的客商。
而最角落的一桌客人,陆小凤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三个人,三身白衣——西门吹雪,叶孤城,花满楼。
花满楼极少穿白,至少陆小凤是第一次看见他着不掺杂色的一身雪白,意料之中的好看。与叶西二人的孤高相比,一身白衣的花公子更显得风姿俊秀,笑意温文。这个人的存在,总是能让你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温暖,光明,善良。他看见花满楼的喜悦,竟比看见西门吹雪的恐惧还要多。
柳青青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陆小凤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硬着头皮找了个大堂中间的位子坐下。他刚一坐下,花满楼便起身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陆小凤脊背挺得笔直,柳青青几乎可以看见他额上的冷汗,一滴滴透过人皮面具滲出来。
只听花满楼开口道:“好巧。”
陆小凤看着他,不能确定以花满楼的耳力,是否已经认出了他。而花满楼已经越过他,往木道人那一桌走去,木道人也笑着站了起来:“花公子,的确是巧。”他朝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你们三位竟然在一起。”
叶孤城不冷不热地回了一礼道:“巧合。”西门吹雪却连眼角都没有看他们。他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纯净的白水。他的剑在桌上。叶孤城神色自若地坐在一旁剥着水煮蛋,行云流水,手法娴熟,蛋壳看上去也很完整。
木道人不在意地笑了笑,对花满楼道:“花公子可愿意一起坐坐。”
花满楼也不客气:“那便打扰了。”便招呼着店小二再添一副碗筷。
另一桌上,菜已经点好了,堂倌正在问,“客官们想喝点什么酒?”
柳青青立刻抢着道:“我们不喝酒,一点也不喝。”
陆小凤跟着笑了起来:“我们不喝一点酒,我们要喝很多。”
柳青青狠狠地盯着他,他好像完全看不见,微笑着又道:“天生男儿,以酒为命,妇人之言,慎不可听。”
木道人闻言抚掌大笑:“好一个妇人之言,慎不可听,听此一言,已当浮三大白。”
酒上桌来,是上好的竹叶青。陆小凤痛快地饮了几杯,眼睛里也有了神采。西门吹雪锐利的目光,忽然就盯到他身上。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陆小凤桌上的酒壶瞬间裂开,酒水流了一地。陆小凤被吓了一跳,急急站了起来,柳青青连忙跟着起身,惊慌失措地喊着店家。陆小凤板着脸道:“不过裂了一个酒壶,莫要这般大惊小怪。”倒颇显一家之主的气势。
木道人打量了他半晌,忽然举杯笑道:“这位以酒为命的朋友,可容老道士敬你一杯?”
陆小凤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老朽也当回敬道长。”
木道人大笑着走近,盯着陆小凤道:“贵姓?”
陆小凤道:“姓熊,熊虎之熊。”
木道人道:“萍水相逢,本不该打扰,只是熊兄饮酒的豪情,像极了我的一位朋友。”
花满楼背对着他们,扬声道:“的确是有几分相似。”
西门吹雪已经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他伸出手,叶孤城将剑递给他。
人最多的那一桌上的莺声笑语仿佛被无形的东西隔绝在外,空气一瞬间凝滞下来,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陆小凤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暗自运上了内力,他面上还在笑着,全身的肌肉却已经紧绷起来。
“嘎吱——嘎吱——”木质的楼梯传来响动,有新的客人上楼来。还未看见人影,已听见愉悦的歌声。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嘿!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哟~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会……”来人穿着灰布短打,斜背着一个深蓝包袱,一柄长剑用灰布包裹着横在颈后。
头发随意扎起的青年双手搭在剑身上,明亮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情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打、打扰了?”
木道人兴味地笑了一声:“小兄弟这边来坐。”
青年把剑取了下来抓在手中,看了木道人一眼,挠了挠头。
一直端坐在角落的叶孤城突然出声道:“好戏开台,正缺一个吹弹助兴的。”
因西门吹雪锋芒太甚,一直不敢直眼往那边看的岳青唰一下笔直地看了过去:“师父!”他的目光上移看向了西门吹雪,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和欣喜:“师——!”直觉不是什么好话,西门吹雪的剑气已经铺天盖地地压了过去!更可怕的是,他的剑气已经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外人虽知晓其中的可怕,却远不如被直接针对的岳青感受的明显,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拔出了剑,寒光一闪,岳青后退数步,死死地运气护住自己,连呼吸都显得急迫了。
陆小凤后知后觉一般鼓起了掌:“好剑!小兄弟好身手!”
岳青勉力看向他:“多谢这位——大爷。”
岳青骤感压力一小,除了花公子,大家都朝陆小凤看去。
陆小凤面色不变地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一直背对众人坐着的花公子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岳青抓紧时间问道:“师父,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叶孤城心情甚好地出言为他求了情:“西门,莫跟小孩子置气。”
西门吹雪不满地瞪了叶孤城一眼:“没有下次。”
岳青长吁一口气,为自己的敏锐和求生欲点了个赞,收剑朝他们那桌走去,听叶孤城跟他介绍道:“这位是万梅山庄西门庄主,剑法玄妙,天下无双,是我此生至交,也是你的——”
“叶孤城。”西门吹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若寒霜。
岳青赶忙接话道:“徒儿谨记,徒儿待西门庄主定与师父一般无二,不敢怠慢。”
叶孤城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一别半载,精进不少。”
忽然间,窗外响起“呛”的一声龙吟。
西门吹雪面色一变,扯开站在面前的岳青。就在这同一刹那,一道寒光穿窗而入,直刺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的剑尤未出鞘,叶孤城已经挥手将桌上的水杯掷去,迎上了剑光。一盏水杯竟然碎成了千万片,带着千万粒水珠,冷雾般四散飞去。
冷雾之中,出现了一个蒙头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黑衣人看到了西门吹雪,也看到了西门吹雪身旁安坐着的叶孤城,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露出了一丝诧异,随后他冷冷地盯着西门吹雪:“拔剑。”
西门吹雪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确定要我拔剑?”
黑衣人沉默。
西门吹雪道:“普天之下,配用剑的人,连你只有七个,学剑如此,并不容易。看在你没有脸的份上,你走吧。”
黑衣人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不走就死?”
西门吹雪笃定道:“是。”
黑衣人冷笑连连:“只怕死的是你。”
他的剑飞起。
西门吹雪的剑也终于出鞘了。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两柄剑之间的变化和速度,森然的剑气从剑上,从剑客身上弥漫开去,仿佛有冰冷冷的杀意横在脖颈。剑气纵横间,酒楼上的所有杯盏竟全都粉碎。岳青在叶孤城身后看得目不转睛,几乎忍不住要拍手叫好,柳青青却跟着惊叫起来。花满楼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挡在了陆小凤等人前面。
陆小凤道:“多谢这位公子。”
花满楼道:“为朋友善后是花某应为之事,这位老爷不必介怀。”
陆小凤道:“你与你这几位朋友,看上去颇为不同。”
花满楼道:“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
陆小凤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老朽墨守成规了。”
花满楼笑笑不答。
陆小凤还欲开口,那边,黑衣人已经落在了四个衣着华丽的客商桌上。西门吹雪一跃而起,剑光凌空向下击去,黑衣人全身被笼罩在剑光之下,已经避无可避,眼见就要血溅当场!
谁知就在这时,这块楼板竟忽然凭空陷落下去,四个老人和桌上的黑衣人也跟着落了下去。
西门吹雪的剑气已从洞上掠过,他丝毫没有受到眼前变故的影响,脚一落地,便欲穿洞而下,谁知这楼板竟又飞了回来,补上了这个洞。四个华衣老人还如之前一般安坐不动,黑衣人却已经不见了!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他们,目光中也带着惊诧之意。
高手,绝对的高手!这般的内力功底,放眼天下也不出数十之数。这四个华服的老人竟然不是什么客商,而是内力深不可测的高手。他们用内力压断再把这块楼板吸上来,真正能将这等内力挥洒自如的,武林之中又有多少呢?
西门吹雪忽然道:“三个人。”
四个老人没有说话,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西门吹雪道:“能接住我四十九剑的剑客,只有三个人。”
其中一位老者道:“那刚刚那个人就是第四个。阁下手中还有剑,为何不再试试我们能否成为第五个?”
西门吹雪道:“纵然接的住,你们四人最多也只能剩下三个。”
老人道:“那你呢?”
西门吹雪闭上了嘴。要对付这四个人,他的确没有把握。
叶孤城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两人一剑,对战四位,可还算公平?”
老人道:“料想西门庄主应不会与外人联手对敌。”
叶孤城道:“可惜了,我不是外人。”
四位老人也闭上了嘴。
纵然叶孤城手中无剑,他与西门吹雪联手,普天之下,无人敢撄其锋。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他们来的少女之中,一个翠绿青衫的大叫着冲向了陆小凤:“舅舅!”
陆小凤怔住。
少女已经跪倒在地:“我是你嫡亲的外甥女小翠啊!舅舅难道不认识我了!”
陆小凤一把搂住她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的娘呢!”
小翠道:“他们……他们……”话未说完,已经放声大哭。
花满楼连忙避让开去:“他乡遇故亲,实属难得,花某先恭喜这位熊大爷能一享天伦之乐。”
陆小凤匆忙搭了个手,便冲到老人们面前破口大骂,边骂边揪住了一个老人的衣服:“我跟你们拼了!”其他人连忙围了上去。
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响,这块楼板又陷落下去。
西门吹雪看着眼前的大洞,脸色难看至极。
叶孤城已经走了过来:“着实扫兴,换家酒楼为我徒儿接风如何?”
岳青乖巧地跟在后面,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西门吹雪冷冷地收剑回鞘。
走过木道人那一桌时,木道人问道:“你们可是要往武当去?”
西门吹雪道:“看心情。”
他带着他的剑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花满楼跟着起身:“道长既有贵客,花某也不便打扰,还是麻烦叶城主了。”
华灯初上。
四人随意找了间小客栈住下。叶西二人一路探讨着黑衣人的剑法,岳青已经跟在花满楼身后点头如捣蒜一般听着他讲各处的风土民情。
花满楼道:“可惜我是个瞎子,不能见到这些,我有个朋友游历四海,他经历的有趣好玩的事,比我知道的多的多。”
岳青满不在意地道:“花大哥就比我年长几岁就知道这么多东西,你不用谦虚了,反正我才是井底之蛙。”
花满楼笑着坐下,听跑堂的过来问餐,道:“叫花鸡。”
西门吹雪看他一眼,转而看向叶孤城道:“黄焖鸡。”
叶孤城回望过去,嘴角勾了勾,道:“盐焗鸡。”
岳青不明所以地看了一圈,试探着道:“小鸡……小鸡炖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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