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屑糖豆的甜味还留在舌尖
墨绿斗篷的小身影已淹没在藤蔓与矿石的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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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屑糖豆的甜味,清凉的薄荷混合着某种星辰尘埃般的奇异回甘,似乎还残留在舌尖的空气里。那份被分享的甜蜜,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陆沉紧绷的小世界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微弱的涟漪。
这涟漪带来的变化是细微却真实的。他不再像最初踏入集市时那样,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如同丈量般的谨慎。墨绿色的斗篷下摆随着他脚步的移动,开始有了更自然的摆动弧度。兜帽虽然还习惯性地拉得很低,但偶尔会被某个新奇摊位完全吸引住注意力时,悄然滑落到肩后,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柔软深棕色的发顶。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观望。在一个地精的矿石摊前,他会蹲下身,小小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轻轻触碰一块散发着微弱蓝紫色光晕、内部仿佛有星云旋转的深空石。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内蕴的能量波动,让他血红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又亮起纯粹的探究光芒。
在一个花仙子的“香水”摊(其实是装着各种浓缩花露和晨曦气息的水晶瓶)前,他会学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小巧的、用卷曲花瓣做成的小漏斗,凑到瓶口,深深嗅一下。然后被那过于浓郁或过于清冽的香气刺激得皱起小鼻子,红瞳里却闪着新奇的光。
他甚至在一个老树精的“故事摊”前停驻了许久。老树精的“摊位”就是他盘虬的树根,他用低沉舒缓、如同风吹过古老森林的声音,讲述着月光苔藓如何诞生、第一只萤火虫如何点亮翅膀的传说。陆沉就靠在不远处一根发光的巨大气根旁,抱着那个装着残余“星屑”的坚果小碗,安静地听着。兜帽下的小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偶尔抬起的红瞳,映着讲述者摇曳的枝叶光影,沉静得像两潭幽深的古井水。
他像一块干燥了太久的海绵,终于被投入了这片充满魔法生命力的海洋,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却又带着他特有克制的方式,吸收着一切新奇的光影、声音和气息。那层名为“陆家长公子”的沉重冰壳,在这片纯粹的非人乐土里,正被无声地、缓慢地消融着,露出底下那个属于十岁孩童的好奇内核。
我抱着那个依旧鼓胀的叶子大口袋,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像一个无声的守护影子,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那抹在光影迷离中跳跃的墨绿。看着他一点点舒展,一点点鲜活,是我此刻最大的欣慰。
集市的边缘地带,光线变得稍暗,巨大的发光苔藓被虬结的树根取代。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花草甜香,而是金属、炉火和汗水混合的粗犷气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如同某种原始而有力的心跳,越来越清晰地传来。
一个由几块巨大黑曜石和粗糙原木搭建的简陋棚屋出现在视野里。棚屋没有门,敞开的入口像一个怪兽的巨口,里面炉火熊熊,映照着墙上挂满的各种武器胚子和矿石样本。火星随着沉重的锤击不断飞溅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微缩的流星。
一个亚人铁匠正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汗水如同小溪般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他有着类似狮子的浓密鬃毛和一张粗犷的脸,正全神贯注地钳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条,放在铁砧上。他旁边,一个身高只到他腰际、却壮实得像块花岗岩的老矮人,正轮着一柄与他身材不成比例的巨大铁锤,手臂肌肉如同钢铁绞索般贲张,每一次砸落,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铛!”声和四溅的灼热火流,精准地敲打在金属条上,将它锻打出雏形。
这是一家亚人和矮人合开的铁匠铺。粗犷、炽热、充满原始的力量感。
陆沉的脚步在离铁匠铺入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炉火的光芒跳跃着,映亮了他兜帽下露出的小半张脸。他的目光被那飞溅的火星、那沉重的锤击、那被火焰烧得发白又迅速在锤打下延展变形的金属条牢牢吸引住了。红宝石般的眼瞳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不再是好奇的星光,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本能的光芒。
他的视线扫过墙上挂着的那些粗胚:厚重的战斧、狰狞的钉头锤、宽刃的砍刀……最终,定格在角落里悬挂着的几柄样式相对简洁的短剑上。他的身体无意识地微微前倾,那只没有抱坚果碗的手,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模拟握持某种东西的姿势。那姿态,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和……渴望。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的记忆。密林初遇时他紧握匕首的决绝,厨房里他举起沉重烛台自卫时的精准稳定……这个孩子,他流淌在血脉里的,绝不仅仅是血族的优雅和权谋,还有对锋刃和力量的天然亲近。
一个念头瞬间成型。
我快走几步,来到他身边,蹲下身。集市边缘的喧嚣和铁匠铺里的打铁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背景音。我的视线与他那双还沉浸在金属与火焰魅力的红瞳平齐。
“阿沉,”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叮当的噪音。
他猛地回神,看向我,眼中还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
“姐姐要去那边看看,”我指了指铁匠铺旁边一个堆满了各种奇异兽骨和羽毛装饰品的亚人小摊,“你继续逛,或者在这里看看铁匠们打铁,都可以。”我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深棕色卷发,动作自然带着安抚,“记住,十五分钟后,”我的目光转向铁匠铺那敞开的、火星飞溅的入口,“就在这个铁匠铺门口,我们集合。好吗?”
“十五分钟?”他重复着,红瞳里闪过一丝对时间概念的清晰捕捉,随即点了点头,“好。”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被交付任务的郑重。
“乖。”我笑了笑,站起身,故意朝着那个兽骨羽毛摊走去,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他。
陆沉果然没有离开。他抱着那个坚果碗,小小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找了一个既能看清铁匠铺内火光熊熊的景象、又不会被飞溅火星波及的位置——靠在一根巨大的、覆盖着凉滑苔藓的树根旁。他重新拉上了兜帽,将自己半隐在阴影里,但那专注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矮人那柄上下翻飞、每一次落下都如同雷霆的重锤上,锁定在那块在火焰与力量中不断被赋予形状和韧性的金属上。那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
确认他暂时被吸引住了,我立刻闪身,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铁匠铺的侧面。避开正门炉火的光亮和飞溅的火星,我从一个不起眼的小侧门钻了进去。
铺子里面的温度比外面高得多,热浪裹挟着浓重的金属、煤炭和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数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那个狮鬃亚人铁匠依旧在挥汗如雨地钳制着金属,老矮人则刚刚完成一轮猛烈的锻打,将那块通红发亮的金属条浸入旁边的水槽,发出“嗤——”的一声巨响,腾起大团白雾。
“嘿!老火炉!”我提高声音,压过噪音,朝着那个正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擦汗的老矮人喊道。
老矮人闻声转过头,他那张被炉火熏得黑红、布满深刻皱纹的脸转向我,浓密如同钢刷的眉毛下,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镶嵌着金属的、闪闪发亮的大板牙:“哈!是森林里的巫女大人!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满是煤灰的破窝里来了?难道是您的魔法扫帚终于被汤锅砸断了腿,需要我给它打条铁箍?”他的大嗓门如同洪钟,带着矮人特有的豪爽和直白,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少贫嘴,老火炉!”我也笑了,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找你,自然是有正经买卖。”我的目光迅速扫过墙上挂着的那些粗犷的武器胚子,最后落向角落里一个用厚实油布盖着的木箱。
老矮人“火炉”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铜铃般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了然和精明的光芒。他丢开破布,搓了搓满是老茧和煤灰的大手,嘿嘿笑着:“哦——?看来您是为外面那个‘小客人’来的?啧啧,刚才就瞧见那小家伙了,站在门口那眼神儿,啧啧,像头盯着猎物的小狼崽!错不了,是个天生握剑的好苗子!”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角落,掀开了那块厚重的油布。
油布下是一个打开的、垫着柔软深色绒布的长条木箱。箱子里没有寒光闪闪的成品,只有几件尚未完成、却已初具锋芒的武器。而其中一件,瞬间攫取了我的全部目光。
那是一柄短剑。或者说,是一柄为少年人量身定制的、介于短剑与细身长剑之间的兵器。
剑身只有小臂长短,流畅的线条如同凝固的水银,呈现出秘银特有的、内敛而深邃的暗银色光泽。剑身并非光滑一片,靠近剑脊的地方,蚀刻着极其精细的、如同藤蔓缠绕般的古老防御符文,符文线条在炉火的映照下流淌着微弱的蓝光,显然已经初步注入了魔力。剑身尚未开锋,但那种蓄势待发的锐意已经隐隐透出。
剑柄的形制是典型的精灵风格,优雅而贴合手型。材质是某种温润的深红色硬木(像是血枫木),打磨得极其光滑,握柄处缠绕着细密的、如同星辰脉络般的银丝,既防滑又美观。护手是简洁的弯月形,同样由秘银打造,边缘流畅圆润,不会伤到使用者稚嫩的手腕。
这柄剑,小巧、精致、内蕴锋芒,像一件艺术品,却又清晰地透出实战的底蕴。它安静地躺在深色绒布上,秘银的冷光与血枫木的暖红交织,散发出一种无声的诱惑力。
“怎么样?”老火炉粗糙的手指爱惜地抚过剑柄的深红硬木,语气带着自豪,“前阵子一个精灵游侠的订金都付了,结果人没了音讯。正好!便宜那小狼崽了!秘银主体,掺了点星尘铁增加韧性,血枫木柄,银丝缠裹!符文是老头子我亲自刻的‘轻灵’和‘坚韧’,保证用起来跟羽毛一样轻快,砍骨头却像切黄油!给小家伙用,正合适!”
他唾沫横飞地介绍着,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把屋顶掀翻。我赶紧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瞥了一眼正门方向。幸好,铺子里的打铁声和水槽的“嗤嗤”声完美掩盖了他的大嗓门。
“小声点!”我压低声音,“就要它了!多少钱?”
一番矮人式的、唾沫横飞、拍桌子瞪眼的讨价还价后(老火炉坚持秘银和星尘铁的价格,而我则强调这剑是“二手”未完成品),最终以两颗品相上乘的月光石和一小袋精灵特制的、能瞬间修复金属疲劳的“星露淬火粉”成交。
老火炉小心翼翼地将那柄秘银小剑从木箱里取出来,用一块干净的软皮子仔细擦拭了一遍,然后递到我手中。
入手的感觉比想象中还要轻盈!仿佛真的握着一根坚韧的羽毛。剑身冰凉,秘银特有的质感温润而坚定。剑柄的血枫木握在掌心,大小适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暖意,缠绕的银丝提供了恰到好处的摩擦力。
“开锋得等两天,”老火炉压低了些声音,但依旧嗡嗡作响,“得用特制的魔能砥石慢慢磨,急不来。不过现在这样,也足够小家伙先熟悉熟悉手感了!”他眨眨眼,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我点点头,小心地将短剑用带来的深灰色厚绒布仔细包裹好,藏进我宽大的斗篷内侧。秘银的冰凉透过绒布,贴在我的手臂上,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却又充满期待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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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铁匠铺的侧门,回到相对凉爽的集市边缘空气里,就看见那个墨绿色的小身影已经等在了正门口约定的位置。
陆沉背对着铁匠铺喧嚣的炉火和飞溅的火星,安静地站在那里。他重新拉好了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坚果小碗,里面残余的几颗“星屑糖豆”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微缩的星辰。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地面发光的苔藓,又似乎在专注地数着时间。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立刻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血红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我,里面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如同最精确的计时沙漏。
“时间刚好?”我走过去,笑着问他。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我身边,小手习惯性地、带着点依恋地牵住了我斗篷的一角。那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我们沿着来时那条散发着银蓝磷光的苔藓小路,朝着森林小屋的方向走去。夜色更深了,林间的空气带着沁骨的凉意。远离了集市的喧嚣,四周只剩下我们踩在发光苔藓上的“沙沙”声,以及夜风吹过古老树冠的深沉叹息。
陆沉走在我身边,脚步很轻。他似乎还沉浸在集市的光怪陆离和铁匠铺的力量震撼中,显得有些沉默。但那份沉默不再是紧绷的戒备,而是一种带着满足感的、饱胀的宁静。他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一下怀里坚果碗的边缘。
走了好一段路,远离了集市最后一点隐约的光晕,彻底被森林深邃的黑暗包裹时,我才停下脚步。
“阿沉,”我轻声唤他。
他立刻停下,仰起小脸,红瞳在兜帽的阴影里望向我,带着询问。
我解开斗篷的系带,从内侧拿出那个用厚绒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在陆沉骤然变得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紧张的目光注视下,我一层层掀开了柔软的绒布。
秘银剑身在森林的幽暗中流淌着内敛的冷光,如同截取了一段凝固的月光。血枫木的剑柄在夜色里呈现出深邃温暖的暗红,缠绕的银丝闪烁着微弱的星芒。藤蔓般的防御符文在剑脊上若隐若现。
我将这柄未开锋的秘银小剑,连同包裹它的柔软绒布一起,轻轻递到了陆沉面前。
“给你的。”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林间,“集市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陆沉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他怀里的坚果小碗差点脱手滑落,被他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他像是被施了石化咒,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那双从兜帽阴影里抬起的红瞳,骤然睁到了极限,里面翻涌着海啸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巨大的、完全陌生的惊喜狠狠击中的无措!
他看看那柄静静躺在绒布上的秘银短剑,又看看我,再看看短剑。血红的瞳孔里,倒映着剑身的冷光和我平静的笑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几秒钟,也许更久。他终于像是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松开了攥着我斗篷衣角的手,也小心地将那个装着残余“星辰”的坚果碗放在了脚边厚厚的苔藓上。
然后,他伸出双手。那双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甚至还在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捧住了绒布包裹的剑柄末端,仿佛那不是一柄剑,而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冰冷的秘银和温润的血枫木触感透过绒布传递到他冰凉的掌心。那重量,那平衡感,那剑柄完美契合他手型的弧度……一切都如同为他量身定制,熟悉得仿佛是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他紧紧抿着唇,用力之大让唇线都失去了血色。他试图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但收效甚微。那双捧着剑的红瞳里,震惊和难以置信渐渐被一种更汹涌的、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情绪淹没——那是纯粹的、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狂喜!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渴望,骤然得到回应的巨大冲击!
他猛地抬起头,兜帽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彻底滑落,深棕色的柔软发丝在夜风中拂过他苍白的脸颊。他看着我,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汇聚在那双燃烧着火焰般的红瞳里,化作一声带着剧烈哽咽和颤抖的呼唤,冲口而出:
“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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