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斗篷的小身影淹没在发光蘑菇与藤蔓间。
他攥紧钱袋，
红瞳里映着妖精糖果摊的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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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绿色的小斗篷像一片灵活的叶子，在我前方几步之遥的光影斑斓中沉浮。
陆沉——或者说，裹在墨绿斗篷里那个小小的、被新奇世界冲击得有些晕乎乎的小血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速度吸收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再紧紧攥着我的手了。最初踏入这梦幻集市时那种僵硬的警惕，如同被暖阳融化的薄冰，正在丝丝缕缕地消融。虽然兜帽依旧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一小截苍白的下巴，但那双偶尔从帽檐阴影下抬起的红瞳，此刻却亮得惊人。不再是戒备的炭火，更像是被点亮的两颗星子，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好奇、惊异，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却依旧不断冒头的……属于孩童的兴奋。
他会在散发着乳白光晕的巨大白蘑菇摊位前停下，看着上面陈列的、用冰晶般透明的坚果壳盛放的、里面冻结着微型彩虹的露珠球，小脑袋微微歪着，似乎在研究那彩虹形成的原理。
他会被一阵奇异的、混合了焦糖和某种辛辣根茎的香气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到一处冒着袅袅热气的地精烤饼摊前。摊主是个胡子编成小辫的老年地精，正用一把巨大的木铲翻动着石板上滋滋作响、撒满了发光菌粉的甜饼。陆沉就站在几步开外，小小的鼻翼微微翕动，兜帽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金黄诱人的饼子，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甚至会在一个飘荡着无数发光藤蔓的“摊位”前驻足。那是一位树精少女，她纤细的手指如同翻飞的绿蝶，几根柔韧的藤蔓在她指尖缠绕、打结、穿梭，几乎是呼吸间，一个用新鲜藤条和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夜光花编织成的精巧花环便在她手中诞生。藤蔓轻轻一送，花环便漂浮到陆沉面前，微微旋转着，散发着清冽的草木香和柔和的蓝光。陆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红瞳里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被一种纯粹的、对美的欣赏所取代。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才转身，继续他的探索。
而我，则抱着一个越来越鼓胀的、用某种巨大坚韧叶片折叠而成的“纸袋”，像个移动的杂货铺。袋子里装着从老树精夫妇那里“采购”来的成果：几件用带着天然叶脉纹理的柔软树皮布缝制的贴身衣物，触手生凉透气；两条灯芯绒般厚实、却异常轻便的苔藓绒长裤，颜色是沉稳的深棕和墨绿；还有几双用某种柔韧藤皮和软木底做成的室内便鞋。老树精夫妇的藤须比最精密的尺子还要准确，只是绕着陆沉飘了一圈，那些布料就如同活物般自动贴合、裁剪、缝合，瞬间完成，连针脚都隐没在天然纹理里。
另外，袋子里还塞满了各种零碎却必需的小东西：一个用整块温润月光石挖空做成的、自带柔和照明的小夜灯；几个装着不同功效（安眠、驱虫、小伤口愈合）草药膏的、用卷曲嫩叶封口的小罐；甚至还有一小包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据说能安抚幼崽情绪的干制浆果……
看着前方那个墨绿色的小身影，终于在一个摊子前彻底挪不动步了，我才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妖精的糖果摊。摊主是一个背后生着两对透明薄翼、发梢闪烁着细碎金粉的小妖精。她的“摊位”是一朵巨大的、鹅黄色的发光蘑菇。蘑菇伞面上，陈列着足以让任何孩子以及童心未泯的大人目眩神迷的宝藏：
有用蜂蜜和清晨第一缕阳光凝结成的、晶莹剔透的琥珀糖块，里面凝固着微型的花朵或蝴蝶；有用各种彩色果汁冻成的、如同宝石般剔透的果冻方块，在蘑菇的光线下折射出梦幻的光晕；有用烤得酥脆的坚果碎裹上厚厚一层会发光的糖霜，堆成小山；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大盘如同星河倾泻而下的“星屑糖豆”——每一颗都只有豌豆大小，圆润光滑，表面覆盖着细密的、如同真正星辰般闪烁的银蓝色光点，散发着浓郁的、混合了薄荷和某种奇异星尘的清凉甜香。
陆沉就站在这盘“星屑糖豆”前，像被钉在了原地。兜帽不知何时微微滑落了一些，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一小部分深棕色的柔软发丝。他微微仰着小脸，红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闪烁的“小星星”，里面映满了流动的星辉。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是他看书时都没有的纯粹热度。他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露出一小点洁白的牙齿，完全忘记了自己“血族小大人”的身份设定。
时机正好。
我放下沉重的叶子购物袋，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尽量与他视线平齐。集市里柔和的光线落在他小小的侧脸上，那专注渴望的模样，让人心尖都软了几分。
“阿沉，”我轻声唤他。
他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回神，迅速拉了一下兜帽，试图掩盖自己刚才的“失态”，小脸上又习惯性地绷起一丝克制的表情，但那红瞳深处残留的星光却骗不了人。
我没有戳穿，只是微笑着，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个用细密藤蔓编织而成的小小布袋，只有他的半个巴掌大。布袋口用一根银色的草茎系着，里面沉甸甸的，随着我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碰撞声。
我将这个小布袋，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他那只垂在身侧、还有些冰凉的小手里。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布袋。沉甸甸的质感，清脆的碰撞声，让他血红的瞳孔里瞬间又涌上了熟悉的、巨大的困惑。他低头看看布袋，又抬头看看我，小小的眉头蹙成了疙瘩，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我耐心地解释，手指点了点他掌心里的小布袋，“这是你的。”
“我的？”他重复着，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
“对，你的。”我肯定地点点头，然后指着小布袋，一样一样告诉他，“这里面，有三种东西。”
我解开系着袋口的银色草茎，小心地拉开一点袋口，让他能看到里面：几片散发着柔和绿光、叶脉如同流淌着液态翡翠的叶片；几颗不规则形状、散发着朦胧月白光晕的小石头；还有几枚小巧精致、边缘打磨光滑的银币。
“看到这些发光的叶子了吗？”我捻起一片翡翠般的叶片，它在空气中微微荡漾着充满生机的绿芒，“如果你在树精或者花仙子那里看到喜欢的东西，想买下来，就把这个叶子给他们。他们会很高兴的。”
接着，我又拈起一颗小小的、温润的月光石：“这个呢，叫月光石。地精、矮人，还有那些喜欢挖矿打铁的朋友，最喜欢这个了。用这个跟他们换东西，准没错。”
最后，我指了指那几枚银币：“这个银币，是给亚人族或者一些……嗯，跟我们不太一样，但也讲道理的朋友准备的。比如那边那个卖烤饼的地精爷爷，或者那个背着大口袋的、像大猫一样的亚人商贩。”我示意了一下不远处一个长着猫耳和蓬松尾巴、正在整理皮毛货物的身影。
“记住哦，”我总结道，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那双写满了懵懂和惊愕的红瞳，“叶片给树精，月光石给矮人地精，银币给亚人。明白了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布袋，又抬头看看我，再看看眼前蘑菇伞上那些闪烁着诱人星辉的糖豆。红瞳里的困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水，剧烈地翻涌着，似乎在进行一场艰难的认知风暴。
给他钱？让他自己去……买？
这种从未有过的“自主权”，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措。在陆家，一切所需，都伴随着规矩、审视和冰冷的赐予，从未有过“选择”和“拥有”的概念。
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我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兜帽下深棕色、柔软的发顶。那触感像摸到了一只受惊后渐渐放松的小动物。
“好了，小家伙，”我的声音带着笑意和鼓励，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别发呆了。去买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姐姐就在这里等你。”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道小小的堤坝，暂时拦住了他心中翻涌的不安。他攥紧了掌心里那个叮当作响的小布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再次看向那盘“星屑糖豆”，红瞳里的星光重新亮起，这一次，混合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被赋予权力的、难以置信的激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胸膛起伏了一下。然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迈开脚步，朝着那个鹅黄色的发光蘑菇摊位走去。墨绿色的斗篷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小妖精摊主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摆弄着几块琥珀糖。看到这个小客人走近，她薄翼轻扇，飞到蘑菇伞边缘，好奇地歪着头打量着陆沉。
陆沉在她面前站定，显得有些局促。他先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他微笑着点点头。他仿佛得到了某种确认，这才鼓起勇气，将小手伸进藤蔓小布袋里，摸索着。他显然记住了我的话，没有去碰月光石和银币，而是准确地摸出了一片散发着柔和绿光的翡翠叶片。
他踮起脚尖，努力将那片叶子递向悬浮在空中的小妖精。他的动作还有些笨拙和僵硬，声音也因为紧张而干涩紧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请，请给我……那个。”他伸出另一只小手指了指蘑菇伞中央那盘最耀眼的“星屑糖豆”。
小妖精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薄翼洒落点点金粉。她轻盈地飞下来，伸出纤细的、几乎透明的手指，接过了那片蕴含自然魔力的翡翠叶片。叶片在她指尖微微一亮，随即化作一道柔和的绿光，融入她的身体。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当然可以，可爱的小客人！”小妖精的声音像风吹过风铃。她小手一挥，旁边一个用半个空心坚果壳做成的小碗便飘了过来。她拿起一个同样由发光苔藓编织成的小勺子，动作麻利地从那盘璀璨的“星河”中舀起满满一勺闪烁着银蓝光芒的“星屑糖豆”，小心翼翼地倒进了坚果小碗里。糖豆落入碗中，发出细碎的、如同星辰碰撞般的“沙沙”声。
小碗飘到了陆沉面前，里面盛满了流动的星辉。
陆沉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坚果碗。碗壁温润，里面沉甸甸的，装满了闪烁的甜蜜。他低头看着碗中那些如同微型宇宙星辰般的糖豆，红瞳里倒映着流动的银蓝光芒，小脸上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叹和喜悦。他甚至忘记了拉紧兜帽，深棕色的发丝在集市幽幻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
他抱着他的“星辰”，一步一步，步伐依旧克制但对他来说几乎是雀跃地跑回到我身边。墨绿斗篷的兜帽因为跑动完全滑落到了肩后，露出了他原本苍白的脸颊终于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额角的伤痕在星屑光芒下都显得不那么刺目了。
他站定在我面前，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像献宝一样，将手中盛满了“星屑糖豆”的坚果小碗高高举起，几乎要碰到我的下巴。
“给……给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却清晰无比，里面充满了分享的急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他举着碗，红宝石般的眼眸期待地看着我，仿佛在无声地说：快尝尝！看！这是我买的！这是我们的星辰！
那瞬间，他不再是一个背负着沉重姓氏和血腥追杀的小血族。他只是一个拥有了第一份属于自己的甜蜜、并迫不及待想要与人分享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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