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半学期，开学返校那天是阴雨天气，满地都是潮湿的泥泞。荀善穿着一件洗得透明的白色衬衫，带着耳机在路上缓慢地走。
初春的长圆街上淡淡的，有栀子花瓣从树上落到他肩头。荀善拈起一片仔细端详，没来由想起了祝怀才蓬松的头发。
如果是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她的头发应该泛着金黄的光。但这样还是单调，荀善想亲手摘一朵春天的花，别在她鬓角。
进了文科七班教室，荀善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有个高雅又温柔的班主任，叫顾溪桥。这名四十来岁的女子长得极其秀美，纵使皮肤生出褶皱也只是带来成熟的风情。她喜欢在新学期开始买来柚子味的香薰，讲台和后黑板处各放一瓶。
荀善坐到位置上，同桌石玉青开始毫不客气地用胳膊肘戳他：“荀善，地理蓝皮，快！”
荀善无奈地看了他两秒，看得石玉青直跺脚。奈何班主任还站在讲台上，他不好直接发作，只能用气音再求一遍：“善善，最后一次，保证……”
荀善觉得好笑，但依然面无表情，手拢着右耳往石玉青那处凑：“说什么没听清，大点声再说一次呢。”
看着石玉青被自己耍得咬牙切齿，荀善满意地从包里掏出地理练习册，塞到了石玉青大腿上。
“以后不给你讲数学题了。”石玉青抄选择时不忘假模假样地划点关键词，组长已经开始从前排开始收作业，他还有闲心记荀善的仇。
荀善不理会他的威胁，托腮往窗外看。雨水把玻璃弄得湿漉漉的，窗外有两株玉兰树，开花时一白一紫，此时枝干上已经有了小小的骨朵。
其实荀善巴不得石玉青弃养自己，这样他就能获得一整节数学课的安逸睡眠。他近来之所以如此努力地研究那些数列和圆锥曲线，只是因为理科班的数学课代表偶尔会在自习时来讲题。
一班在七班楼下，两班是同一个数学老师教。祝怀才在一班读纯理，数学次次考一百三十几。数学老师是个胖胖的小姑娘，叫于霏霏。她喜欢祝怀才的大眼睛和恰到好处的天真，就选她当了课代表。
石玉青初次听说时还颇不服气：“这有什么？我数学也是经常上一百三的!为什么不让我这个课代表去理科班讲题？！”
后来他第一次在七班教室里听祝怀才讲题，终于知道同桌荀善的暗恋并不是空穴来风。一位绑着高马尾的女生，眼大鼻梁高，目光炯炯有神。她用笔记本夹着周测的卷子，大步走进来时辫子神气地晃动着，露出脑后一只硕大的粉色蝴蝶结。
这是一股优等生独有的自信气质，荀善和石玉青两人也不说闲话了，双双正襟危坐。
祝怀才有让人乖乖思考的魔力。她在黑板上写方块字，下笔有力但笔画圆润。转身点人回答问题也不会叫人厌烦，反而是想绞尽脑汁把思路想出来，然后看她露出宽慰的笑容。
祝怀才笑起来是很迷人的，唇绛齿皓，白皙的皮肤上有浅浅的酒窝。她一般是右手捏粉笔，指尖被粉粘成灰白色；左手就握着卷子撑在讲台上，侧身看着回答问题的同学，说一些鼓励或赞美的话。然后在黑板上条理清晰地将整题解剖干净，给出掷地有声的答案。
荀善很希望被她点到，但兴许是坐得偏僻了点，几节课来一直没有机会。祝怀才在的数学课，是他头一回觉得下课铃太早的数学课。
刚开学那几天，学生的心思都飘在课堂之外。按年级主任的说辞，那叫还没有还魂。学校有一面铁栏杆做的后门，平常都是紧闭着的，但早晨七点和晚上六点会打开以方便职工车辆出入。高中的学生们刚好是六点钟上完一下午的课，就会借着这个可乘之机从后门溜到外面的小吃街去。
石玉青是坐不住的，为了第一个吃上馄饨面和关东煮，特意在最后一节地理课换了一双跑鞋。老师在上面讲海水运动，石玉青在下面问荀善要喝拿铁还是鸳鸯。
荀善很喜欢地理课，是不会理睬他的。石玉青就撅着嘴研究数学题，这是他的爱好之一，因为方便在一众妹子前装13.
下课铃是打了，老师还在慢吞吞让同学思考加利福利亚究竟有寒流还是暖流。石玉青敢怒不敢言，其实他也不知道是寒流还是暖流，所以嘴撅得更高了。最终老师以拖堂十分钟的优秀成绩，使石玉青的计划成功泡汤。
石玉青捏着荀善的手腕，气鼓鼓把他从座位里拉出来。荀善垂眼笑了：“要是你学地理这么积极——”
石玉青恼羞成怒：“给我闭嘴！”
小吃街烟火气很浓，满地猫猫狗狗。荀善喜欢一只黑色的猫，它浑身毛发融在一起看不出躯干的轮廓，但一双祖母绿的眼睛骨溜溜转，一副不怕人的样子。
它一般趴在理发铺的黑白旋灯上，饿了就对着来往的学生喵喵叫。久而久之，学生们都叫它小贵妇，因为它高贵的双眸。
理发铺旁边是一家叫顺达的快餐店，荀善自己来后门小吃街时，一般都买这家的台式卤肉饭，然后把饭上面铺的肉沫和茶叶蛋和小贵妇平分。
但今天他没有机会了，因为石玉青硬拉着他往一家河粉店跑。
“你不是要吃馄饨面吗，念了一下午了。”荀善放任他把自己当磨一样拉。
“你不懂，有情况。”石玉青朝荀善诡异地笑了一下，“信我。”
荀善走到河粉店门口就顿住了，他看到了那只熟悉的粉色蝴蝶结。
“我不去了。”他捏着石玉青的衣摆笃定说。
“我想吃，你陪我。”石玉青不依不饶。
荀善看着他莫名其妙跑去和祝怀才坐在了同一桌，在旁边有空位的前提下。石玉青还故意把祝怀才对面的位置空出来给自己，荀善其实害怕得要命。
祝怀才倒是一眼就认出荀善来：“你是之前基地班那个语文很好的小同学，我们一起演过阿Q正传的话剧。”
石玉青一脸诧异趴在荀善耳边小声说：“woc你们原来就认识啊。”
荀善其实也很惊讶。他抿唇对着祝怀才微笑：“谢谢你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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