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间的甜腻逐渐消散，萧长铭缓慢地掀起眼皮，冷不丁和顾砚停本来平静无波的双眸对视。
空气陡然静默了片刻。
目光本能地落在了顾砚停布满血丝的双眼上。
没由来地想，他也失眠了？
萧长铭的思绪慢慢回笼，转念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顾砚停虽然要守着自己这么个心腹大患，但他是顾家唯一的小辈，那些长辈再怎么狠心也总不能真叫他看着自己三天三夜不合眼。
思及此，萧长铭莫名觉得松了口气，回过神后才发觉顾砚停正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他瞧，他不自在地张了张唇，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轰隆——！
银白色的光刃飞快地穿过窗子的缝隙，直挺挺地落在顾砚停本就惨白的脸颊上，闪烁了几下，衬得顾砚停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萧长铭心脏缓慢地跳了两下，眨了眨眼，心想:是不是老天爷也觉得让他俩共处一室太过荒唐，才一直这么吓他。
顾砚停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点燃了个燃火符照亮。
本来可怖的氛围在一夕之间被驱散殆尽。
萧长铭眨了眨眼，忽地浅笑一声，一双透亮的眸子微微弯起，他吊儿郎当开口:“顾小公子还记得我怕鬼啊？”
昏黄的火光和周遭的灰暗竟衬得他的语调透出一股说不清的缱绻暧昧。
“萧长铭。”带着丝凉意的嗓音生硬地呵斥住他接下来不着调的话。
萧长铭也没想着他能回答自己，见怪不怪地浅笑了两声。
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和顾砚停聊起来，顾砚停清冷的嗓音就伴着声声惊雷传入他的耳中。
“有人要杀你。”顾砚停没什么情绪起伏地陈述着事实。
萧长铭唇上的笑意不减，仔细看，似乎比方才笑得弧度还要明显。
他无所谓道:“我知道。”
顾砚停一顿，掀起眼皮，似乎有些诧异，萧长铭见状又懒散开口，笑嘻嘻道:“难不成还有人不想杀我？”
萧长铭慢慢悠悠地讲述起自己的“种种恶行”，听不出分毫忏悔，甚至顾砚停觉得他在…
回味。
“……”顾砚停额角青筋直跳，终于在他持续不停的攻势下忍无可忍的厉声呵斥道，“萧长铭！你…”
萧长铭这头的话茬还没停，仍旧喋喋不休道:“你知道许从言临死之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要我不得好死。”
萧长铭嗤笑了一声，眼皮合拢，语调轻佻道:“可到头来死的是他，那些说要杀我的人连尸骨都不知被哪个野狗叼走了——”
喉间猛地一阵刺痛，顾砚停死死揪住了他的前襟，胸腔剧烈不定地起伏着，萧长铭咧起嘴恶劣地看着他笑着，最后眼前一片模糊。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这人勒死的时候，脖颈上的束缚忽然散开，顾砚停卸了力道，松开了手。
“咳咳咳…”他猛地灌入了几口带着自个儿血腥气的气息，脸色涨红道，“你瞧，你不是也想杀我吗？”
顾砚停闭了闭眼，指尖死死扣进掌心里。
“…不可理喻！”
萧长铭闻言笑得更大声了，边笑边讥讽道:“是啊，我本就是这种不可理喻的人，但你以为那些人就是什么好人了吗？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放在你家地牢？”
“无非是怕我死以后再度寻仇，到时成了个无法炼化的邪物，第一个去杀的，便是…”
他停下后话，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砚停一眼。
顾砚停似乎被他的话气到了，紧绷着下颌，死死地盯着他笑得几乎扭曲的脸。
许久，顾砚停原本紧攥着的手缓慢地松懈开来。
他淡淡道:“五毒散无药可医，你若不想死…”
萧长铭立刻嬉皮笑脸地接道:“死了也行。”
说完，他就感觉脊背一凉，抬眼一看，顾砚停正冷冷地盯着他看。
萧长铭莫名有点儿想改口，舔了舔唇，重新道:“不过你放心，我这种祸害，定然是要遗臭万年的，不会死得太早，叫你交不了差。”
空气陡然静默了片刻，萧长铭摸不透顾砚停在想什么，只觉得眼皮意沉，困意席卷，他打了个哈欠以后便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顾砚停站在他身前，没有要走的迹象，反而用视线一寸寸扫过他狰狞血腥的伤。
被铁链拴着的腕骨又渗出了一层血污，这伤口除了被顾砚停包扎过一次外再没人处理，又因始终被萧长铭无所谓的摇摆着而磨损出更深的伤痕。
顾砚停伸手，扶住了他又逐渐压得结实的伤，从袖口里拿出了快干净的帕子，动作极轻地垫在伤口下，最后慢慢把包扎过的伤重新换上了一副药。
“唔…”萧长铭微微拧起眉，似乎是疼得厉害，顾砚停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在确定他没有清醒的迹象之后，又在他的手下垫了块略软的布。
“…疼。”萧长铭轻轻晃动了下链子，低声囔囔了一句，顾砚停掀起眼皮，正欲启唇，却发现这人还在睡梦之中，原本呼之欲出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轰隆——！
远处的闷雷接连不断地响起。
顾砚停眸色渐深，指尖摩挲到他脖颈上泛红的痕迹，眸光闪动了几下，最后重重闭上了眼。
雨下了一整夜，萧长铭难得睡得这么安稳，只是守在他身边的顾砚停却是整夜未眠。
以至于萧长铭一睁眼，瞧见的就是顾砚停眼底的一片乌青。
萧长铭调侃道:“人家都是拼命三娘，顾小公子这如今算什么？拼命三郎？”
顾砚停没说话，赶在他下一句废话出来之前用馒头堵住了他的嘴。
萧长铭没办法，只好努力嚼下嘴里这一大口馒头，好不容易咽下去，要说顾砚停一句，就又被塞了一口馒头。
萧长铭:“……”
这人就是诚心堵他嘴的。
萧长铭没法儿，只能老老实实地吃完了顾砚停塞给他的馒头，噎了个半死，努力地想咽下点口水顺顺，结果倒霉地发现自己的口水都被馒头吸干了。
别说往下顺气了，他如今就连想吐个口水侮辱一下来嘲讽他的人都做不到。
萧长铭难得沉默了一下。
他合理怀疑，顾砚停就是怕他出阴损的招数，故意让他干噎馒头的。
萧长铭幽怨地看着他，心头一堵。
虽说现在他的名声是不那么好，但是顾砚停跟他在一起那么久，难道不清楚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恶心人的事情吗？
顾砚停居然会担心自己朝他吐口水？
萧长铭难以置信地想，自己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堪？
“张嘴。”顾砚停淡声吩咐道。
萧长铭有骨气地看了他一眼，扭过了头。
然后他就被顾砚停利落轻松地捏着下颚，掰开了嘴，灌了一大口不知道从哪儿带来的，味道甘甜的水。
萧长铭咽下之后，他将瓷盏撂到一边，自顾自做起了萧长铭看不懂的事情。
萧长铭困惑地看向他，想。
他为什么还不审我？
萧长铭努力地分析起顾砚停的心思。
想了半天，想出了两种原因。
其一，顾砚停觉得让他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所以留他一条烂命亲自看着他生不如死。
其二，那群对他喊打喊杀的人忽然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们为了取走那个东西，不得不让他再多活几日。
萧长铭仔细想了想，觉得第一种不大可能。
像顾砚停这种光风霁月的小公子，恨他也不会想要折磨他，无非是亲自杀了他泄愤，甚至泄愤都不大可能。
他这样的名门望族，生下来就被教导着如何向善，济世救人，哪里会生出什么报复人的心思？
若他真有这心思，当初也不可能被自己骗得团团转了。
萧长铭盯着他手里翻动的书籍，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顾砚停现在肯定是在替那些人找解决问题的办法，想趁早送自己下地狱。
善良的萧长铭欠揍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顾砚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萧长铭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就是想帮你一下，你这么凶我干什么？”
顾砚停一言不发地扭回头，只留了个侧脸给他，萧长铭无聊地晃荡起拴着自个儿的锁链。
叮铃铃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回响在地牢狭小洇湿的空间内。
他总觉得自个儿的伤好像比昨天的痛意还要轻了。
他偏头，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好像同之前没什么两样。
萧长铭微眯起眼，想看得再仔细些，却也看不清包扎的结，故而也没法儿确定，顾砚停究竟有没有重新替自己包扎的更舒服些。
但他觉着顾砚停应该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现在不疼了约摸是因为过了一夜，药效发作了而已。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人还是该知恩图报，不管顾砚停是出于什么心思给他上药，他也该为顾砚停减轻点儿负担，于是，他轻咳了一声，道:“你要不然先审审我？”
顾砚停捏着书脊的手一顿，他见状，又补充了一句:“实践出真知啊，你这么翻书，翻到猴年马月也交不了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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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我看着凄惨的数据会悄悄碎掉的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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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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