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和蓝飞雨各骑着一头驴子,身后拖拉了一小队的王宫护卫,大约六七人的样子。
还好,他们都是我所熟知的寻常护卫打扮,武弁皮装,腰别大刀,没有一个是昨夜在宫中大哥哥那见到的半裸模样,我猜测那肯定是先阿撒王子个人的爱好。
只不过如今仲夏尚可,等到寒冬肆虐,北风呼号的天时,难道也不着上衣?
好奇问蓝飞雨,她笑着答我,播州的冬天虽罕有落雪,但也冷得彻骨,每年冬季,医馆总是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寻常的医诊开药,还要派出人手,为城中的乞丐、无家可归的落魄者搭建临时的住处,提供衣食,等到春暖再临。
有时候,还得为不幸冻死在街头、无人认领的苦命男女收敛尸身,寻处安葬。
虽说也是间接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这话题却不知为何就转到了蓝飞雨的职事上,我听着更是由衷地敬佩,且她谈起那些乞丐流民,神色淡然,并无半分厌恶之色,更让我忍不住地赞:“你和我同龄,都已经能做那么多事了,我可是在这之前,连城都少出。”
尽管苦闷过自己这么个有用之身,却只能闲哉悠哉地发发傻,然我确确实实没真正思考过我当如何才能做些实实在在的事。
我似乎明白蓝飞雨为什么执着地要阿米称呼她“馆主”了,那才是她真正的身份。
蓝飞雨听着,微微一笑:“曦儿,你与我同龄,却已经能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嗯,为了看大象。而我,才是真的连播州都没出去过,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
“但那并不是凭我自己的能耐啊。”我叹了口气,“只是我运气太好,虽然打小没有爹……”
悟到失言,我即刻闭了嘴,蓝飞雨没吭声,过了一会她才又说:“上次进宫急急忙忙的,这回你倒可以仔细瞧瞧,我们这播州城,虽然远远比不上上朝王都,但也挺热闹的,是吧?”
既然主人这么开口了,我便将视线往四周扫射,驴子到底矮了些,不能给人太多的居高临下,我们又不曾要侍卫在前开路,便几乎是扎在了人群之间,街上的人们几乎是要等到驴鼻子挨上了,才稍稍让开了些路。
这里的大街比王都窄小,房屋商铺更远远比不上王都的气度恢宏,只是,来来往往的人潮规模不小,更让我倍感新鲜的是,行人中颇有人穿着奇特,也能见到宛若先阿撒王子装束的年轻男子,他们身上连饰物都少,有胖有瘦,不管健硕如山,还是薄如纸纱,统统光着膀子,蓝飞雨视若无睹地领着我从一伙儿当众摔交的壮小伙中间横穿而过。
我没她那定力,实在管不住眼睛乱飘,无奈只好索性把头高高仰起,只恨手里怎么没一把扇子——莫名想起“走马章台”的典故,五味杂陈,尤其是走过之后,听到后方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然而,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也是有的。
比如说年轻的姑娘们。路上居然屡屡有她们成群结队的身影,热热闹闹地簇拥在一起,其中不少穿金戴银,倒有些像昨日在王宫中见到的大王妃,只是她们欢声笑语,全然无半分引人厌恶之处,我不自觉地看向她们,心里在琢磨着自己的头和手能不能在撑起这些满满当当的饰物时,还能像她们这般行动自如。
蓝飞雨大概是发现我的关注点,等我们渐渐离了人群,往着城门而去时,她出声问道:“曦儿,莫不是对那些头饰有兴趣?”
我的脸微微一红,但还是决定老实:“嗯,很漂亮。呃,你会不会笑话我?我毕竟也是女孩子嘛。”
“笑话你?”蓝飞雨扬起了鞭子,抽了一下驴屁股,“瞧你说的,倒像我不是女孩子一般。”
“你不是寻常的女孩子。”我认真地回答,学着她的模样拿上麻草搓成的鞭子,轻轻地给驴挠了挠后臀,“我觉得我也不是。母亲教我,女孩子最讲究贞静,不过仙姨可一点都不静。我也问过舅舅,舅舅说‘贞’是男女都讲究的品德,至于‘静’,你爱静就静,不爱静跳得像猴子也没关系。”
蓝飞雨果然听得笑出声来,我也跟着乐。
笑过之后,安静了一会,她对我道:“曦儿在家中怕最是受宠了吧?看希南王爷将你送来医馆的时候紧张万分,千叮咛万嘱咐的。”
我想也没想便点头,换来蓝飞雨的又一阵沉默。
这回的沉默与之前不同,我明显感到阴云渐近,天黑欲雨,不由暗想,真是糟糕,我又触及她的伤处了,她应当也曾是父兄的掌上明珠,如今却落得无依无靠,反过来要倚仗外人,甚至连女孩儿家的姻缘只怕也得赔进去。
我坚定地认为寻个知冷知热的郎君若是不易,最最差也该找个相看两不厌的才好。
先阿撒王子嘛……
呃,我又想太远了,现下我该如何安慰她?
是问蓝飞雨昔日在家中的待遇呢,还是劝她人有悲欢离合,偶尔也要有看破红尘的心?
但一直到出了城门,我想得口干舌燥,仍然没有想出个笃定不会伤她的办法,我们就这么肩并肩地骑着驴,走出青石铺就的城中街道,来到郊外尘土泥泞的土路。
景色也为之一变。
这里四处都是山,不高,也不连绵,一座一座的,仿佛各有各的倨傲,两两相望,却绝不牵手,这也是在王都见不到的风景。
艳阳高照,尽管不用我行路,然而在驴背上晃悠晃悠,竟也晃出汗珠来。
我伸手擦汗,蓝飞雨见状,俯身从驴身侧的背囊中拉出两扇苇草编织的帷帽来,递给我一顶,我接过,把垂网全部拢到帽檐上,又出了一身汗,转头一见,却发觉她在打量着我,笑意吟吟。
哎呀,更热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并不清楚蓝飞雨要带我去哪里,出了城门之后,我们又行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路愈发得窄小,最后只剩下茂密的草丛之中一道浅浅的痕迹。
转过两座小山,眼前豁然开朗,不需要蓝飞雨的提醒,我猛止了驴子,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一爿连绵到不见边际的花田,屏住了呼吸。
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却仍有柳暗花明的愉悦,我愣神了许久,才慨然叹出一句:“天啊!好美!”
蓝飞雨冲我微笑着点点头:“我见你那么喜欢那花,想着你定也会喜欢这里。”
是了,这花田之中,开遍了蓝飞雨两次赠我的那种不知名的花,它们多高至我腰间,形如虞美人,却颜色各异,我一眼望去,便能辨出粉红、火红、淡紫等等四五种不同,这五颜六色铺天盖地,一眼望去,真恨不得就此沉溺在这花海里,又或者筑间小屋,日里赏花,夜来观月。
那比五柳先生的“采菊东篱下”真不知惬意多少倍。
但在这花丛中悠然了一小会儿,我发现了一件事,为了确证,索性做一回摘花的恶人,拧下其中粉粉嫩嫩的一朵,凑到鼻尖处嗅了嗅,问蓝飞雨:“这花好奇怪,为什么连一点气味都没有呢?”
也不是没有。但绝对不是花香,它的味道……一定要形容的话,倒有点像暴晒之后的被褥味道,当然勉强要说它是“香”的,能说得过去。
蓝飞雨也顺手摘下了另一朵,旋着花道:“我也不晓得,从来就没见过有香味的‘黑心’花。大概是它太美,所以上天就把香气给它夺了吧。”
我听得一怔,期期艾艾地反问:“等等,这花叫什么?”
“黑心。”蓝飞雨给了我确定无疑的答案。
“为什么?”我从驴背上跳下来,把手中的花送到她手中,提高了声音为这娇艳媚人的花抱屈,“这个名字又难听,又好像别有一种恶意。”
蓝飞雨接过花,却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对我道:“曦儿,这里太阳太大了,别把你这如玉一样的小美人晒成我这样……前面有条河,那有两三棵可以遮阳的大树,我们去那说话,好吗?”
我自是点头,重新爬上驴背,又不禁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几名护卫,有些担心道:“他们跟了我们一路,中途也没水喝,我们还要往前走么?”
蓝飞雨朝我温和一笑:“这不就是要到河边去嘛?”
我这才了悟她的用意,不用更是觉得这人极合心意,情不自禁地便把“笑不露齿”的古训抛诸脑后,向她露出大得不比“黑心”花要小的笑容来。
幸好那条河离我们并不算远,不过半盏茶功夫,我先是听见了哗哗的水声,欢呼一声,再次把驴子撇在一边,奔跑着冲到了河边。
河水不深,我努力地对抗着扑入水中的冲动,洗了把脸。
蓝飞雨和随行的护卫们也过来了,她招呼着众人在河边饮水歇息,然后领着我到河畔不远处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底下。
我们毫无仪态地席地而坐,她把手中的花举到我跟前,收敛了笑容:“曦儿,这花叫‘黑心’的理由,你可看好了。”
嗯,生物都是杜撰的。跟作者认真你就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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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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