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聚精会神起来,圆睁了双目,盯着蓝飞雨手中的花,等待她变出什么了不得的戏法来。
然而蓝飞雨只不过是当着我的面,仔仔细细地把花瓣掐下来——我此时才发现,这花看着不小,但实实在在,只有两片大瓣,露出带细毛的、浅绿色的花心,蓝飞雨小心翼翼地把花心剥开一层,枝上便只留着个比拇指指甲略大的椭圆心球,它毫无一点杂色,纯黑如墨汁。
“这就是‘黑心’?”我惊叹,那么漂亮夺目的花,却生着个无论形状还是颜色都颇让人不快的花心。
不过再一想,却也要再次替花喊冤,天地生万物,万物自有灵,只有人才那么无聊,无端端去把人家光鲜亮丽的装束除了,还不依不饶地安了这么个称得上诋毁的难听名字。
蓝飞雨似乎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两根手指一夹,将那花心整个折了下来,置于掌间,神秘地说:“叫它‘黑心’,可不止因为它的心是黑的,还有其它缘故。”
我忙问:“什么缘故?”
她却不答,直接将那黑色花心往嘴里一丢,嚼了两嚼,吞下喉去。
我看得两眼发直,蓝飞雨又依样画葫芦,把另一朵花的花心也摘了下来,放到我手中,怂恿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既然她已经先行示范地吃了,总不该会有毒,只是吃下这么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多少还是有些抗拒。
在蓝飞雨再三的催促下,我谨慎地将它放在了舌尖。
唔,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蓝飞雨笑着说:“要嚼。”
我依言,把“黑心”卷到口中一侧,慢吞吞地咬了下去。
霎时间,一股独一无二的甜酸涩弥漫开去,我对这味道猝不及防,被急剧涌出的唾沫呛得差点没把“黑心”给咳出来。
藏在这貌不惊人、甚至略有些猥琐丑陋的花心之内,是味道鲜美得难以置信的汁液,我都有些不忍心将它吞掉,在齿间转了好几圈,确定这其间的花汁都被我取了个干净,才咽下肚去。
“好吃!”我由衷地赞叹。
别看这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可剩在它没核,比在东楚皇宫里尝过的荔枝还要美味。
而且荔枝少呀,托舅舅的福才能吃得上的我,只吃了三个就被母亲用眼神吓跑了,哪里像现在,面对着漫山遍野的花,大可享受想吃多少能吃多少便吃多少的口福。
我侧躺下来,手往前方一伸,便摘下来一枝,学着蓝飞雨的模样弄出花心来,放到嘴里,边嚼边含糊道:“这花就该拿来吃,用来做饰物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蓝飞雨往我身边靠了靠,她抱着双膝,头枕在手臂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只当她又要笑话我的粗鲁,不想她却说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来:“曦儿,你适才在屋中说的话,究竟有没有深意?”
“深意?”我怔神,须臾恍然大悟,立刻点了点头,这里四野空旷,没人能藏身于其中吧?
想是这么想,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那棵树,嗯,的确没人,清了清嗓子,我说:“当然有。我就想知道,你是老国主正儿八经的女儿,又那么有能耐,身兼了播州城内医馆和蒙馆的馆主,体恤黎民,性格又温柔,人也生得好看,谁比你更有资格当播州的国主?”
话出口时,并没有经过多少深思熟虑,但的的确确是我的肺腑之言。
等到话音落下,蓝飞雨那双眼仍是瞬也不瞬地觑着我,我竟莫名地有些晕眩起来,面前的她仿佛时远时近,声音听起来也是飘忽不定,我揉了揉眼睛,清楚了些,但转瞬即逝,即刻又蒙上了一层薄雾。
“你真那么想?”似乎是蓝飞雨的声音,但又仿佛不是,她的声音有那么生冷刚硬吗?
“嗯,在见到你之前就这么想。不过大哥哥说,要是蓝飞雨轻举妄动,估计要步她父兄的后尘。”我想起大哥哥说这话时,那微冷的笑意,也略略一扯嘴角,学了起来。
“曦儿,你到底是来播州做什么的?你是希南王的族妹,这般身份,还非要说只是来看大象么?曦儿,曦儿,你我已是发誓要同生共死的姐妹,你就告诉我,是不是上朝皇帝让你们兄妹来寻……”蓝飞雨的声音又变了,软绵绵甜丝丝,象……“黑心”的味道。
我看着蓝飞雨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好像是置身于大风的呼啸之中,耳畔只有呜呜的鬼哭狼嚎,怔了半天,我笑起来:“我是专门来看大象的!我还答应了小姐姐,替她见一见象宝宝,可能的话,再给她捡一根真正的象牙回去!”
“小姐姐?是东楚的那位大公主么?”
此时我连头也开始疼了,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边胡乱应着“是”,边费尽全身气力地站起来,气喘吁吁地扶上树干,往河边一望,我登时惊得呆住了:原本在河边饮水歇息的护卫,不知何时竟已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也不清楚是死是活。
我忙要朝他们奔去,刚一抬脚,两条膝盖却禁不住发软,整个人便往前扑去,摔在花丛里。
痛感让我稍许清醒了一些,我挣扎着要爬起,四肢却全在发颤,我一手抓住一枝“黑心”,发狠了劲要把它连根拔起,不想那花枝尾部处竟是生了硬刺,这把滑到底处一抓,痛得我立马缩回了手,掌心仍是留下一道血痕。
与痛相比,更严重的是空。
当我听到蓝飞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从里到外,空空荡荡,不留一丝一毫残余。
“曦儿!伤着没?”
她过来把我扶起,我不剩什么力气,心里想着要甩开她,却知道自己此时固执只是徒劳,只能顺着她的动作,缓缓地起身。
但眼眶发热怎么办?
我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捂住嘴,拼命地告诫自己:捂住!回去!不许哭!
“你真是的,着什么急啊。”蓝飞雨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回阴凉处去吧,暴晒久了,你要晕的。”
她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晕得天旋地转,但绝非日头的缘故,只是我现在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忍不住要“哇”一声。
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亏——或者说,我甚至没见过蓝飞雨这样的人。
她怎么能够在给我下了那么大一个套子之后,还若无其事地贴近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重新回到那树头下。
昨日一场结拜,同生共死的誓言,宛若黄粱之梦。
大太阳依然没发让我感到暖意,我无意中瞄向自己的手背才发觉,其实我已经大汗淋漓,然我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我越过蓝飞雨的身形,望向河岸,她马上清楚我心中的念头,轻轻笑了一声,低声说:“你放心好了,他们没死,只是蒙汗药而已。”
她见我目光里的疑惑还是没有消失,继续解释,“河水里当然不好下药,但是给他们装水那水袋是我准备的。”
我听明白了这话,但是距离完全参透其意似乎还隔了一层,晕头转向,所闻皆伴随着“嗡嗡”声,像是有人在我近处捅翻了两个马蜂窝。
“曦儿,”蓝飞雨再次在我身边坐下来,挑开我的衣袖,她的手指来回抚摸着我那凝了血、仍清晰无比的伤口,柔和如拂柳春风,“你再说说看,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笑了:“看大象啊。你为什么不信?”
“我信不了。”蓝飞雨站起来,“你既能说出那番话,我又怎么能信你?曦儿,别怪我心狠,我身边是豺狼环伺,我父亲和兄长都死得突兀离奇,我要像他们那般鲁莽粗心,我也活不下来了。”
“你为什么……”我想问她,为什么不在我与她独处时对我开诚布公,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我上面还有大哥哥,大哥哥背后是整个东楚,要是能得到东楚的鼎力支持,那她的两位义兄,不管是熊王子阿木约还是裸王子先阿撒,都不能成为她登国主位的障碍。
蓝飞雨再一次听出我未能言明的话外之意,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桀骜与冷厉:“曦儿,你还不懂吗?东楚也是敌人!我们播州,不需要有个将我们称为‘蛮夷’的上朝,不需要向谁进贡,也不需要把国主的儿子送到你们王都——”
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不小心掉出来一滴,我抽了抽鼻子,抬着头问她:“那你说结拜姐妹,歃血为盟什么的,统统是骗着我玩?”
蓝飞雨没有即刻回答,她望向远方,我顺着她的视线往来路望去,见远处有两骑正飞速奔驰而来,觑那眼神,应当是蓝飞雨的接应之人。
她没有看我,冰冷冷地开口:“谁让你天真呢,曦儿。”
我没有说话,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把土,她话音刚落,我猛地跳起,将蓝飞雨拦腰撞倒,她猝不及防,跟我一道滚落在花丛,我勉强控制住身体,四肢着地,如饿虎扑食般地一跃,瞅准她的脸就把手里的土往她眼中一撒。
趁蓝飞雨捂着眼睛,我再次像冬瓜一样地在花地里滚,姿势虽然不雅观,但我那气力在刚刚已经用得快到了尽头,靠着河畔较低的地势,滚啊滚啊,就滚到了河边。
我站起来,回望蓝飞雨已然起身,而那两骑也比之前近了许多,眼看着就要到跟前,也由不得再犹豫了,我把外衫除了,一咬牙,跳入河中。
河水冰冷,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战。
啊,这周末看能不能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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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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