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烨吸口气，多次摇晃对讲机，试图连接上信号。他有所想法，却无从下手。又或者，他更希望在临死前再跟熟悉的人说一说话。
莱斯特安静地飘在身后，无端看了看对讲机。他在侧后方无声打了个响指。如同断开了封锁，对讲机传来接入请求的轻微电流声。方烨调转频道，封四辰冷静却难掩关切的声音传来，仿佛一根抛入深渊的蛛丝。
“我…我不太明白……”方烨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虚弱和迷茫，他像迷路的孩子，急需一个方向，却又害怕所指的方向是更深的悬崖，“我没有…那种拼死拼活、信念崇高的理由…但我却比谁都更熟悉死亡…那种冰冷、毫无着落的滋味…太可怕了……”
每一次死亡的记忆都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灵魂上留下无法磨灭的恐惧痕迹。方烨清楚自己即将做什么，也正是如此，在听见封四辰的声音那一刻。他无措地寻求帮助。
“若是要我逃跑…我会毫不犹豫地跑的…”他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太恶心了…充满恶意了…”
第一次死亡快得只剩剧痛，第二次死亡是缓慢失血的冰冷和风声灌入伤口的恐怖。
然后，陈以安死了。更大的可怕，更恐怖的事情，席卷他的心脏，疼痛撕裂开。亦如第一次看见封四辰的死亡。
可现在…可我竟然…靠着一点可笑的‘热血’…想去做点什么…？
“以我自己的意志…”他重复着，语气里充满了对自己这种念头的难以置信，他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这双连刀都握不稳的手，“这么羸弱…怎么对付那些怪物？所谓的好运…不会一直眷顾一个累赘…”
他渴求一个必要的保障、安全感。好得以鼓舞他，去跨越不可跨越的痛苦。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一个废物明知道必死为什么不要逃走啊！”方烨深吸口气，近乎大喊出声，“然后永远的，窝囊的，活下去啊。”
“太贬低你自己了，方烨。”封四辰担忧地说，他能想象方烨此刻的状态，就像那时候一样不稳定和糟糕。
“我现在！我现在会去做什么？！”方烨像是在质问自己，又像是在对封四辰发誓，“我会去重新布置好地图！告诉更多人！即便我死了！我也一定能做到更多吧！”
“方烨，”封四辰的声音平稳地打断他，一针见血道，“你在说气话。”
方烨抓住自己的脸，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肤。他透过指缝，绝望地等待着预料中的、更严厉的否定或说教，那几乎是他习惯了的应对方式。他忽然明白，自己最深层的恐惧之一，就是被彻底堵死所有尝试的路。
然而，封四辰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你已经有觉悟了。”封四辰缓缓道，他肯定了方烨内心那株挣扎的幼苗，也没有否定这份恐惧的合理性，“但是，害怕也是对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避开了最为尖锐的问题回答。
“想要逃跑也没关系，充当一个普通人寻求庇护也没关系，甚至选择被洗去记忆、无知无觉地活下去……也没关系。”他给出了所有看似“退路”的选择，卸下方烨心中“必须伟大”的沉重包袱。
“虽然你是容易顺从他人引导的人，但不要因此怪罪自己，更不要拿自己出气。”
“你在试图伸出手救人，想通过这种方式也救赎自己。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真的…足够了。”
“想要找借口鼓舞自己也罢，想要欺骗自己逼自己前进也好。在此之前，我们早已并肩作战过。你永远是444寝室的一员，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封四辰的话语像温柔的水流，一点点熄灭方烨心中焦躁的火焰，却也让更深沉的悲伤浮了上来。
“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方烨的声音里充满无助的悲伤，“以安已经死了…我已经失去他了…安全毫无保障…我只是…只是想能再多做一点…”
“所以，”封四辰的声音清晰地道，“逃吧。”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逃，然后把信息传出去。只思考你能做到的这件事，就好。”
逃……？逃也可以帮上忙吗？方烨愣住了，逃跑…也能算是帮忙吗？这和他想象的“做点什么”完全不同。
封四辰似乎在对面轻轻叹息：“方烨，我需要你带着信息撤离。”
“你的【录影倒带】能完美记录一切。你看见了入侵者的面容，也记录下了他们攻击的方式。撤退，找到可能的支援者，告知他们这里的一切，这能极大减少后续的伤亡。不必苛责自己必须战斗，明白了吗？你有很多的厉害之处，可用之处。并不是无能的废物。”
他将“逃跑”重新定义为一项关键的战略任务，赋予了它崇高的价值。
方烨又有些想哭了。不知名酸涩感在心底打转。
“我…我想的是…”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疯狂却无比契合他能力的念头冒了出来，“既然网络用不了了…那我…想进行全范围覆盖投影！”
他要将自己的异能用到极致！甚至可以称得上异想天开！
对讲机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封四辰显然为这个大胆的计划吃了一惊。他瞬间意识到，方烨最开始说“想做点什么”时，内心其实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个看似想逃跑、一直喊着想活的人，此刻真正思考的，是如何用最壮烈的方式发挥作用。
封四辰沉默了。他无权判断这个选择的对错，他知道这是方烨寻找自我价值的途径。即便这个计划如此冒进，危险重重，但他感觉得到，此刻任何劝阻都是徒劳。
“我在那时候……在最大运用异能时候，我放出了保密通道的场景。”方烨压下声音，鼓起勇气道，“我可以做到大范围覆盖，追踪猎犬的痕迹……”
“方烨，”最终，封四辰深吸一口气，选择了肯定，“尽管去做吧。”
“利用好你所有的道具，优先保障你自己的安全。接下来将对讲机和ID卡留在原处，自己不要出现在任何人视野中。”他郑重地补充。这是命令，也是请求。随即暗示道：“隔墙有耳，我无法指导更多。方烨，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拥有未来。你的未来，把握在你自己手里。还记得我对你能力的指导吗？”
方烨心神微凛，封四辰的话点醒了他，投影并非简单回放，而是创造和引导。他好似明白了方向。
“我会死吗？”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恐惧的问题。
“你不会。”对讲机那头传来斩钉截铁、令人安心的回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赖。
通话挂断。
“没想到你会选择拼命。”莱斯特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带着一丝复杂的讥诮，“真可怜，看来你又要死了。”
“不会。”方烨异常笃定。
“呵，他还真是说什么你都信？”莱斯特嗤笑。
“我真的很讨厌你总是挑拨离间，”方烨瞪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但你…也确实帮了我很多。”
“……”莱斯特沉默了。
“最关键的时候，你总在身边…虽然方式恶劣。”方烨低声道，“我不明白你的来历，也不懂你这人格究竟因何而生…我大概…也能感受到你的悲伤和孤独…”
“所以，我接受你的存在。”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思考！我的感受是真实的！我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该由我自己决定！”
“我不喜欢无谓的争吵。”方烨走到一面破碎的橱窗前，玻璃倒影中只有他自己苍白的脸。莱斯特，是没有倒影的鬼魂。“既然你一直强调我们是一体…那就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是个废物…无用的…懦弱的…好人。”莱斯特的声音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反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他们一同“看”着镜中那个唯一的影像——方烨。
方烨眨眼，倒影也眨眼。
“我不会永远无用。”方烨反驳道，“而你…还在等什么？你能解除对讲机的封锁……”
“是‘我们’。”莱斯特纠正道，“而且，要我白白演出可不行，我会收取利息的。我无法给你把所有人网络限制解决，但可以辅助你看到所有的猎犬位置。”
忽然，镜中“方烨”的表情开始变化，那并非莱斯特惯有的嘲讽，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形容的弧度。
“我能做到最好的辅助…是帮你将猎犬们的实时位置，投射到所有人眼前。”“方烨”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镜中的倒影安静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我们大概会成为所有猎犬的优先追杀目标吧。”方烨的声音混合着兴奋与冷静，“但这样一来，其他幸存者就能看清危险，找到生路。女王的位置也更容易被封四辰锁定。这样算来…岂不是太值了？”
“你…还是不肯完全接受我吗？”莱斯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我并非不能接受你，”方烨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是看见了更好的人…才觉得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糟。我想试试…我是不是也能做得更好。”
镜中的“方烨”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容带着一种释然和决绝：你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那么，此刻我便作为你最后的‘投资人’，赌上一切，去见证你能否创造奇迹！直到你无能为力，完全需要我的那一刻。
“彼时，夜月的君主便会征用这躯壳，归亡者将重新屹立于世界舞台！”莱斯特高歌。
天空，骤然被点亮！
巨大的、清晰的灵力投影如同神迹般覆盖了苍穹！地图之上，实时动态的追踪标识动着。每一个猎犬的位置、移动轨迹，甚至其威胁等级，都以极其显眼的方式标注出来。
残存的学员们震惊地抬头望去，绝望的死寂被打破，惊呼声四起！
“那是…猎犬的位置？！”
“谁做的？！”
“快看！那边是安全的！”
布蕾卡·波克隆斯卡娅仅存的同伴发出惊呼，而她本人则迅速判断形势，眼眸中闪过锐利光芒：“跟着投影指示，避开红标区域！快！”
另一边，纪晴夏猛地拉住王雪：“哇哦！这手笔！走了大小姐，别发呆了！跟我们的大部队汇合去！”他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眼神却警惕地扫过天空的投影，心中了然。
猎犬们的行动出现明显的混乱和失误！它们的隐匿优势荡然无存，精准的围猎计划被这突如其来的“全场曝光”打乱！有的猎犬因暴露而急躁地发动强攻，反而落入了幸存者们匆忙却集中的反击中；有的则试图隐藏，却发现那投影标识如影随形！
未知地方。
女王微微偏头，看着天空中那震撼而精准的投影，面纱下的容颜露出惊异。
她身侧，黎白恭敬地垂首，嘴角却噙着一丝冰冷的讽刺笑容，如同最忠诚的佞臣，轻声低语：“女王陛下，看来这只小老鼠…倒是意外地雕琢出了一点值得把玩的玉石光泽？您还喜欢吗？”
女王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
黎白顺着她的目光方向，冷漠地看向远处，心中无声地汇报着：金天意已除。布蕾卡·波克隆斯卡娅的队伍也已半残，不足为虑。
他微微躬身，语气却平淡无波：“Sure， my Queen. You will have everything you desire.”（当然，我的女王。您将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他知道，当猎犬的隐匿失效，当游戏变得不再“优雅”，接下来登场的……将是真正负责“清场”的力量。
封四辰和贺渊，乃至所有还在抵抗的人，即将真正面对女王麾下，最顶尖的“猎犬”。真正的狩猎，现在才开始。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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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DAY7 我们不曾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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