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贡院的钟声,比云溪县的更沉、更亮。卯时整,三记钟鸣穿透晨雾,撞在季青禾的心上,让他攥着笔杆的手微微收紧。他坐在靠窗的考位上,身前的木桌泛着陈旧的木纹,桌角刻着几行模糊的小字,像是往届考生留下的祈愿。
窗外,晨光正一点点漫过贡院的飞檐,将琉璃瓦染成淡金色。季青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考卷——府试的题目已经由考官分发下来,最上方的“论修仙者律法边界”七个字,墨色浓黑,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题目比县试的“寒门修法之难”更宏大,也更尖锐。季青禾指尖摩挲着考卷边缘,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灵田被占那日的场景:李家修士穿着绣着云纹的锦袍,灵气外放时带着恃强凌弱的蛮横,县丞坐在堂上,那句“仙门非寒门可撼”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至今仍隐隐作痛。
“修仙者律法边界……”季青禾低声念着题目,笔尖悬在纸上,却没有立刻落下。他想起谢无咎昨日在车上说的话:“律法不是框住人的笼子,是丈量公平的尺子,无论是仙门还是寒门,都该在这把尺子底下。”
考场内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考生们压抑的咳嗽。季青禾抬眼望去,只见左右考位的考生大多皱着眉头,有的对着题目发呆,有的急得抓耳挠腮——显然,这道题难住了不少人。
他定了定神,将《律法典》的开篇条文在心中默念一遍,然后缓缓闭上眼,调动起体内的灵气。炼气三层的灵气虽微弱,却异常纯粹,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渗进狼毫笔中。当笔尖再次落在纸上时,季青禾的眼神彻底亮了,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不甘与坚持,都随着灵气,化作了笔下的文字。
“修仙者以灵气淬体,以修为证道,然道之所存,非独在灵气之厚薄,更在律法之约束……”
第一句话落下,季青禾只觉得胸口的郁气消散了大半。他想起母亲在灵田旁补种灵麦时,被李家修士推倒在地的模样;想起自己捧着《律法典》去县衙申诉,却被差役拦在门外的窘迫;想起谢无咎在柴房外递给他令牌时,那双满是坚定的眼睛。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闪过,化作一个个鲜活的词句,落在考卷上。
灵气随着他的书写缓缓流转,笔尖落下的地方,竟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微光。那光芒极淡,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晨光透过窗户的错觉,可季青禾自己清楚,这是他将“律意”与自身灵气彻底相融的征兆——他写的不是冰冷的条文,是寒门修士的生路,是律法本该有的温度。
“仙门子弟坐拥灵田千亩,资源无数,却有人恃强凌弱,视律法如无物;寒门修士仅有三尺书案,半亩薄田,却要为一纸公平,拼尽全力……”
写到这里,季青禾的笔尖顿了顿,眼眶微微发热。他想起县试时被诬陷舞弊,在柴房里抱着《律法典》落泪的夜晚,那时他以为自己走投无路,可如今,他却能坐在府城的考场上,用笔墨为寒门修士发声。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然律法面前,众生平等。仙门非天授,亦需遵国法;修为非特权,不可越雷池。若修仙者仅凭修为便蔑视律法,那与妖兽何异?若仙门仅凭势力便践踏公平,那修仙之道,又有何意义?”
笔尖划过纸张,淡金色的“律光”越来越明显,像一层薄纱裹在字迹上,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邻座的考生察觉到异样,偷偷瞥了过来,当看到季青禾考卷上的光韵时,眼睛瞬间瞪圆了,却不敢多言,只能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答题。
此时,贡院的甬道上,谢无咎正穿着巡按御史的绯色官服,带着几名随从巡场。他身姿挺拔,步履沉稳,目光扫过两侧的考位,神色平静无波。府试的考官们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喘——谁都知道,这位巡按御史刚在云溪县揪出了科举舞弊案,此刻来巡场,显然是为了杜绝同样的事发生。
“大人,您看这考生的答卷,灵气虽足,却言之无物,显然是死记硬背的条文。”一位年长的考官指着一张考卷,小声说道。
谢无咎扫了一眼,淡淡点头:“科举选的是能掌律法、办实事的人,不是只会背书的书呆子。”
他继续往前走,目光在一张张考卷上掠过,大多是中规中矩的答案,偶尔有几份稍显出彩的,却也缺乏新意。直到走到季青禾所在的考位前,谢无咎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季青禾的考卷上,瞳孔微微一缩——那淡金色的“律光”,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将“律意”与灵气深度融合的迹象,即便是朝中那些资深的律法官员,也未必能做到如此自然。
谢无咎放缓了呼吸,静静站在季青禾身后。他看着少年握着笔的手虽然有些细瘦,却异常稳定,看着那些带着温度的文字从笔尖流淌而出,看着“仙门非天授,亦需遵国法”这几个字落下时,那淡金色的“律光”骤然亮了几分,像是在呼应着这句话里的坚定。
站在谢无咎身后的考官们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探头去看。当看到季青禾考卷上的“律光”时,几位考官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其中一位忍不住低声道:“这……这是‘律意’显化啊!这考生才多大年纪,竟有如此领悟?”
谢无咎没有说话,只是眸色渐深。他想起在云溪县贡院外,少年借着月光读《律法典》时,周身泛起的那层淡青色微光;想起公堂上,少年拿着令牌,义正词严地反驳刘大人时的模样;想起同车赴府城的路上,少年捧着《历代律法案例》,认真提问时的眼神。
这个叫季青禾的少年,就像一株长在石缝里的草,哪怕环境再恶劣,也能凭着一股韧劲,向阳而生。他的“律意”不是来自名师教导,不是来自资源堆砌,而是来自亲身经历的不公,来自想要守护的东西,来自那份“为寒门争一线生路”的初心。
季青禾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只觉得浑身的灵气都快耗尽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放下笔,看着考卷上泛着淡金色光泽的字迹,心中满是忐忑——他不知道这样的答卷能不能得到考官的认可,却知道自己已经拼尽了全力。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谢无咎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季青禾愣了一下,随即连忙低下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谢无咎对着他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赏,然后转身,继续往前巡场。
直到谢无咎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季青禾才缓缓松了口气。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重新看向考卷,越看越觉得满意——这是他写过的最好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他的血与泪,有他的信念与希望。
午时过后,府试结束的钟声响起。考生们纷纷放下笔,起身离开考位。季青禾小心翼翼地将考卷叠好,交给收卷的考官,然后抱着自己的《律法典》,慢慢走出考场。
刚走出贡院大门,就看到林锐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见他出来,连忙走上前:“季公子,考得怎么样?”
季青禾笑了笑:“应该……还不错。”
“那就好!”林锐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在驿站等您呢,说等您考完,要跟您聊聊考卷的事。”
季青禾心中一喜,连忙跟着林锐往驿站走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答卷,很想听听谢无咎的看法,也想知道,自己这篇带着“律光”的答卷,能不能在府试中脱颖而出。
回到驿站时,谢无咎正在书房里翻看卷宗。见季青禾进来,他放下卷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考得如何?‘修仙者律法边界’这道题,你是怎么答的?”
季青禾在椅子上坐下,将自己答卷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写的“仙门非天授,亦需遵国法”,还有答题时灵气与“律意”相融,卷面泛起“律光”的事。
谢无咎听完,眼中的赞赏更浓了:“‘仙门非天授,亦需遵国法’,这句话说得好!你能将自身经历与律法条文结合,还能引动‘律光’,这份领悟,足以让你在府试中拔得头名。”
得到谢无咎的认可,季青禾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多谢先生夸奖!若是真能考中头名,那小生离自己的目标,就又近了一步。”
“你的目标是入仕掌法,为寒门修士争公平,对吗?”谢无咎问道。
季青禾重重点头:“是!小生想让所有像我一样的寒门修士,都能靠着科举改变命运,想让律法真正成为保护我们的盾牌,而不是仙门子弟欺压我们的工具。”
谢无咎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微动:“你这条路,不会好走。仙门势力盘根错节,朝中也有不少人与仙门勾结,想要撼动他们,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小生不怕!”季青禾挺直了脊梁,“只要能实现目标,就算付出再多代价,小生也心甘情愿。”
谢无咎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父亲对他说的话:“做律法的守护者,就要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他站起身,走到季青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有这份勇气,就够了。府试放榜还需要几日,你这几日就在驿站安心等待,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
“是!多谢先生!”季青禾心中满是感激。他知道,谢无咎不仅是他的贵人,更是他的引路明灯。在这条充满荆棘的科举之路上,有这样一位先生指引,他才能走得更稳、更远。
接下来的几日,季青禾在驿站里安心等待放榜。他每天除了研读谢无咎给的律法书籍,就是向谢无咎请教律法上的问题。谢无咎也倾囊相授,从历代律法案例到朝堂上的律法改革,无一不谈。季青禾听得格外认真,对律法的理解也越来越深,心中对未来的规划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在府试结束后的第五天,放榜的钟声敲响了。季青禾跟着林锐赶到贡院门口时,榜单前已经挤满了人。他挤在人群中,踮着脚,目光在榜单上一点点搜索。
“找到了!找到了!季公子,你是府试头名!”林锐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激动。
季青禾顺着林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榜单最顶端的位置,赫然写着“季青禾”三个大字!他愣了愣,随即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做到了!他不仅通过了府试,还考了头名!
周围的考生纷纷围过来,对着季青禾道贺。“季公子真是厉害,县试头名,府试又是头名!”“听说季公子还是寒门修士,真是我辈楷模!”“季公子,你那篇‘论修仙者律法边界’写得太好了,我听考官说,连巡按御史大人都夸你呢!”
季青禾笑着向众人道谢,心中满是喜悦。他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仿佛连老天都在为他庆贺。他想起母亲,想起谢无咎,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眼眶微微发热——娘,您看到了吗?孩儿做到了!孩儿离当官掌法,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林锐凑到季青禾身边,小声道:“季公子,大人让我转告您,府试头名只是开始,接下来的院试,才是真正的挑战。您可要好好准备啊。”
季青禾点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知道,府试头名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接下来的院试,会有更多优秀的考生,会有更难的题目,也会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他。
但他不会害怕。因为他心中有信念,身边有引路之人,手中有《律法典》,还有那份“为寒门争一线生路”的初心。
季青禾握紧了手中的《律法典》,转身朝着驿站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在预示着,他的科举之路,还有很长很长,却也充满了无限的希望。而他与谢无咎的故事,也在这一次次的并肩前行中,悄然翻开了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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