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孙先生一愣,不好意思道:“让两位见笑,小朝长得和婉萍实在是太像,一时情难自抑……”
孙先生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在回忆什么。
黎宿轻咳一声,道:“孙先生,能让我们看看画吗?”
孙先生的目光短暂地从林朝身上移开,看向黎宿,继而走回餐桌旁,率先坐在主位上。
“当然可以。”孙先生慢条斯理地铺开餐巾,“不过我听何其说你们还没吃晚餐,吃过饭再去也不迟。”
林朝和黎宿对视一眼,依言入座,但并没有动筷。
“怎么,菜不合口味?”孙先生说着,夹起一块排骨,径直放进林朝碗里,“尝尝这个,这是我家厨子的拿手菜,他跟了我十多年,就凭这道菜。”
话音未落,排骨琥珀色的油光已经顺着林朝的碗滑下去。
排骨色泽鲜亮诱人,林朝指尖蜷了蜷,余光扫向黎宿,等他点头,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谢谢孙先生,酸甜酥软,很好吃!”
听林朝这样说,孙先生指间的筷子倏然顿住,他凝视着林朝鼓起的腮帮,瞬间就笑了起来,“婉萍当年也是这样说的,你们连口味都一样。”
林朝听他说妈妈的事,也不由自主地笑,“我都不记得妈妈喜欢吃什么了。”
“婉萍啊,她喜欢吃肉,喜欢穿旗袍,特别是白色的旗袍,站在花丛里,像个月下仙子……”孙先生盯着林朝,像是又陷入回忆之中。
林朝不好打断他,小口小口的吃菜。
“啊,还有瓶好酒!”孙先生忽然起身,从后面花架旁的恒温酒柜中拿出一支深褐色波尔多,斟了三杯,“这酒醒得正好,你妈妈以前也爱喝,每次心情不好,就会找我喝酒……”
林朝喉结无声滑动,记忆里母亲身上永远萦绕着香气而非酒气,可八年光阴足够篡改太多细节,他也不能确定自己记得的,就是正确的。
而且,孙先生的眼神也让他感到不适,像是在透过他看妈妈,也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鸡。
他盯着杯中晃动的倒影,指甲掐进掌心。
“抱歉孙先生,”黎宿的声音先一步截断沉默,“我们不喝酒。”
高脚杯被重重搁在桌上,“嗒”的一声脆响。
孙先生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并没有对自己的情绪多加掩饰,反而收起笑容道:“婉萍酒量很好,你倒是一滴不沾。”他忽然倾身逼近林朝,酒气混着香水味扑面而来,“不像她……可不行啊。”
红酒的酸涩气息钻进鼻腔。
林朝想起林家宴会上那些灌进喉咙的液体,灼烧感从胃里漫上来。一幅画……或许只需要忍耐这一杯?他犹豫着去碰杯脚,喉间挤出半句:“那就谢……”
布料猝然绷紧的力道勒住腰侧。黎宿的手指正死死攥着他衬衫下摆,骨节白得像要刺透衣料。
“孙先生,我来吧。”黎宿向后靠进椅背,搭在扶手上的指节稳得像雕塑,好像桌下那只攥紧林朝衣角的手与他毫无关系。
一只极小的黑色虫子沿着桌沿慢慢攀爬,路过林朝的位置时停了一下,触须轻颤,似乎在向他打招呼,而后继续朝孙先生的方向爬去。
孙先生此时已经离林朝很近,他的手掌压在林朝的椅背上,皮革因受力凹陷出五指轮廓。
他俯身越过林朝,将酒杯推向黎宿,酒液在晃动重溅出猩红斑点,“小黎,请。”
林朝往后仰了仰身体。
“孙先生客气。”黎宿接过酒,鼻尖轻嗅,一股醇厚酒香扑鼻而来,光闻着就让人有种微醺的感觉。
没有多余的气味,黎宿一口喝下小半,也没有察觉到不对。
一个极轻的颔首抛向林朝。
少年探身去够另一杯酒。
他的手指比玉还要白,贴在酒液透出的深红色杯壁上,蜿蜒青脉在近乎透明的肌肤下若隐若现。
“尝一口?”孙先生的目光黏在那只手上,低头抿了浅浅一口。
林朝也学着黎宿的样子,深嗅杯口,香气汹涌,却纯粹得可疑。他正要将唇贴上杯沿,那只手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掼开。
黎宿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又不让他喝了。
“阿朝沾酒就起疹,孙先生见谅。”黎宿夺过酒杯的瞬间,半杯酒液泼溅在白色桌布上,洇开一片暗红。他举杯迎向孙先生骤冷的视线,“我代他。”
吞咽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酒液在他口腔中回荡,确实毫无异样。
太干净了……黎宿眼底晦暗翻涌。这男人浑浊的瞳孔里爬满欲念,他还以为孙先生会在林朝酒里加东西,没想到居然没有?
就算没有,为了以防万一,他也不会让蛊虫停下。
“你!”孙先生见林朝的酒被夺走,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作势像是要叫人。
但上下打量黎宿后,又渐渐忍下怒气。
“小黎,想喝酒叔叔这里多的是,没必要和小朝抢。”孙先生皮笑肉不笑,重新坐回椅子里,目光如湿冷的蛇信在黎宿脸上描摹,“刚才没细看,你这孩子虽然不及小朝,倒有另一番俊俏。”
黎宿面无表情地回应他的目光,将剩下的酒放回桌上,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敲。
五、四、三、二、一。
“哐当!”孙先生的杯子摔到地上,猩红的酒液渐了满身。他踉跄后退,揉搓手背:“什么东西?”
“老爷?”刺耳的声响引得管家在门外询问。
“没事。”孙先生摆摆手,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蹦到了他手上,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花房就是虫多……不吃了,我带你们去二楼看画吧。”
孙先生匆匆用毛巾擦拭过身上的酒液后,便要带林朝去看画。
“……黎宿哥?蛊?”林朝贴近黎宿袖口,布料下的手臂绷如弓弦。
黎宿垂眸扫过满桌狼藉,“惑心蛊还没有进他心脉,防着他罢了。”
“小朝,小黎,还不过来吗?”孙先生已经走到楼梯中间。
玻璃花楼的楼梯呈螺旋向上,透过悬空台阶,脚踩在各色鲜花之上,仿佛置身花海。
二楼穹顶透出漫天繁星,星光下藤蔓交织着五颜六色的花,将一幅色调明亮的向日葵画作簇拥在中间。
是林朝妈妈的画。
“好看吗?”孙先生抚过一片颤动的花瓣,喉间滚出餍足的叹息。
“……像活着的太阳。”林朝几乎忘了楼下的剑拔弩张,指尖悬在画布前虚虚描摹,想要将这幅画深深刻在脑子里,“孙先生,我能拍张照吗?”
孙先生后退一步,“请便。”
林朝拿出手机咔咔拍两张,他一会走近拍,一会又离远了拍。
何其送他的手机像素很好,二楼的灯光也很亮,那幅画作被拍得很清晰,连画框木纹里卡着的半片干枯花瓣都清晰可见。
“黎宿哥,”林朝忽然转身,将手机塞进黎宿掌心,“帮我和它拍一张可以吗?”
“可以。”黎宿接过手机,打横拿着,“你后退一点。”
镜头里林朝露出八颗牙齿,一脸拘谨又标准的笑。即便笑容肉眼可见的僵硬,却还是因为他那张过于好看的脸,而显得分外生动,将旁边的花和画都要比下去。
林朝顺着黎宿的指示往后退,“还要后退吗?……现在呢?”
“再退一步,不要剪刀手。”黎宿说。
“好哦。”林朝将手背在身后,脚轻轻后移。
“咚!”他的肩膀不小心碰到画框,向日葵画作歪了一点。
林朝正要转身扶正,黎宿叫住他:“别动,我来调整。”
黎宿上前一些,指尖堪堪触及画框,胸腔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
他下意识攥紧画框,木头雕花纹理深深烙进掌心。视野边缘诡异的模糊起来,面前的林朝在视线中分裂成三四个重影。
“黎宿哥!你怎么了?”林朝扶住他的手臂,凉意透过布料刺入骨髓。少年倏地瞪向正笑着看他们的孙先生。
他的声音化作尖锐嗡鸣在黎宿耳畔骤然响起,像是有人在他后脑重重敲击,冷汗瞬间从脊背渗出。
一条黑色细蛇从黎宿袖口钻出,不是林朝身上的那条,但从外貌上看没两样。
那蛇绕着黎宿身体转了一圈,重新钻回袖子里。
“是春蛊。”黎宿咬牙说,额上豆大汗珠砸在地面,脸上涌起奇异红晕,“这不可能!”
林朝将他扶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孙先生还在看他们,像欣赏自己的杰作。
“什么是春蛊,中了春蛊要怎么办?”林朝感觉黎宿好像很热,拿起一旁的册子给他扇风。
“春蛊,就是要发春的蛊咯。”孙先生坐上旁边的椅子,慢悠悠说道:“我原本准备下在小朝你身上,谁让这小子非要替你喝酒……也不亏,小黎长得也很合叔叔心意啊!”
林朝用力横他一眼。
“春蛊分母蛊和子蛊,子蛊喜酒,他的应该是把子蛊放在画框上,想等你喝了酒,再引你看画,将蛊种在你身上。”黎宿艰难将话挤出,看着十分难受,“身中子蛊的人会对母蛊拥有者产生**,我身上的就是子蛊……但这不可能!”
先不说孙先生怎么会有春蛊,黎宿是蛊神继任者,一般的蛊根本不能近他身,稍微离近一些,就会被他身上的蛊发现。
但刚才碰到画框时,他的蛊一点反应也没有。
“黎宿哥,那我要做什么?”林朝冷静问道。
“哈哈哈,做什么?”孙先生双腿交叠,不紧不慢道:“小朝,你和你妈妈长得真的好像,我上不到她,上你也不错,你就好好和小黎一起……”
孙先生的话戛然而止,迎着黎宿的目光,他神色陡然间变得呆滞。
是惑心蛊钻进去了。
黎宿深吸一口气,道:“去他身上把母蛊找出来。”
林朝去到孙先生身边,甩了他两巴掌,见他真的没反应,才浑身上下地翻找起来。
好在那母蛊藏得不深,用一只木质盒子撞在口袋里,林朝手伸进去就摸到了。
“是这个吗?”林朝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半透明状淡蓝色小虫,一动不动,像个水晶装饰品。
黎宿目光落在拿着盒子的手上,喉结滚动,“是,别说话,先扶我回去。”
他话音才落,孙先生率先动作,顶着管家奇怪又带着探究的眼神,帮林朝和黎宿安排了回酒店的车。
林朝一路上都催着司机师傅快点,黎宿看着像是要昏迷过去的样子,浑身滚烫脸色潮红,连呼吸都变得粗重。
司机紧张得不行,忙问:“这是怎么了?要不要送去医院?”
“不用。”黎宿斩钉截铁地回答,尽管眼神都变得迷离,却还是在尽力保持理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黎宿的状态越来越差,在到达酒店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处,他突然直起脊背,整个人僵硬地朝车靠背摔去。
“呲!”司机急刹车。
“他真没事吧?”司机急得汗都出来了,生怕人在自己车上出事。
林朝还没说话呢,躺在座椅上的黎宿陡然睁开眼睛,两只瞳孔幽黑没有聚焦。
“没事,开车。”黎宿僵直的眼神变得柔软。
他呼吸变得平稳,脸上红潮逐渐褪去,像是回到了中春蛊之前的状态,体温也渐渐恢复正常。
但林朝总感觉他有些奇怪,“黎宿哥,你还好吗?”
黎宿没有回答他,轻轻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林朝汗毛都立起来了。
“解蛊的药怎么办?”林朝靠近他,小声问:“回去做吗?”
黎宿也向他靠拢,鼻尖都要戳在林朝脸颊上,“做。”
“到了。”司机擦擦额头上的汗,“钱已经结过了,你们快点下车就行。”
林朝赶紧要扶黎宿下车,但黎宿不需要他搀扶,他体力已经完全恢复,只牵着林朝的手往酒店里走。
酒店走廊光线昏暗,林朝看到他胸膛起伏剧烈,像是在做深呼吸。
天气炎热,黎宿身上只穿了件短袖T恤,薄薄的衣服布料完全被肌肉线条撑起来,比起两个月前,他的肩膀更宽阔了一些。
“到了。”黎宿说。
林朝回神,指指他的口袋,“房卡在你那里。”
“你开。”黎宿声音有些哑。
“怎么了?是又没力气了吗?”林朝将手伸进他的口袋。
林朝发现他脸是不烫了,但腿上的温度还是很高,隔着裤子布料都有些烫手。
门卡贴上去,房间门瞬间被黎宿推开。
黎宿就站在他身后,灼热的气息打在林朝脖子上,逼迫着他不得不往前走。
“黎宿哥,我换鞋子。”林朝说着,在玄关处弯腰拖鞋,却听身后“砰”的一声。
门被人关上。
“黎宿哥,你要不先去休息,明天再洗澡吧?”林朝往旁边让了让,鞋带不知怎么的,系了死结,怎么都解不开。
正说着,他忽然被一双手掐住腋下,如同小孩一般,被人提抱着坐上鞋柜。
“黎宿哥!”林朝向后用手撑着柜面保持平衡,“你干什么?”
黎宿的脸压在他颈侧,鼻尖沿着颈侧到锁骨轻嗅,“解不开吗?我帮你。”
“不,不用!”林朝挣扎着要下来。
黎宿单手就能压制住他,另一手在复杂缠绕的鞋带上打转,“这是你说要和我做后,我该做的事……不用客气。”
“!”林朝大惊,“我没有说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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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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