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
藏海被那白衣少年拎着，原本就因为消耗了神魂之力非常虚弱，又呛入风雪，忍了数次还是喉头腥甜，咳了出来。
“哎？”柳为雪把手里的人类扔到地上：“你要死了吗？”
藏海抬起衣袖擦了擦，上面有血迹。
刚想说话，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柳为雪悄悄后退了两步，怕他的血溅到自己雪白的衣服上。
“……咳……我只是……咳咳……”
藏海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吞了，这才稳住心神：“我没事了。多谢道友。”
说完，他仰躺在地上。
此处是一片山林，临近北境树枝稀疏，叶子也早就掉完了，月光透进来，比那小巷子里还要亮上几分。
安静了半炷香的时间。
柳为雪突然问：“你不死了吗？”
藏海闭着眼睛笑了起来：“我不死了。”
不知道这少年怎么如此敏锐。
人的神魂之力变弱，就会越发消极，他刚刚想起羲和刺向自己的那一剑，确实有一瞬感到非常疲惫，疲惫到他不想继续下去了。
但也就一瞬而已，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他还要找到雪奴呢！
“羲和羲和……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藏海轻声念叨。
“可惜的惜，和好的和。”柳为雪说。
“你怎么知道？”藏海奇道。
“我看到过。”柳为雪解释，但并不说在哪里看到过。
藏海刚想追问，就听他继续说：“既然你不死了，那你能跟我双修吗？”
“？”
藏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救命恩人——
实在是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优越长相，眉骨锋利，但眼睛细长，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很多，薄唇红润，唇珠微翘，过于柔美，但鼻梁极挺又令他看起来俊朗了很多。
“你要找人双修？”藏海不动声色问道。
因为拾怜，他对一切双修、采补的功法视如仇寇。
没有直接发难，只是因为这少年刚救过他。
“唉。”柳为雪叹了口气：“也不一定要双修。我也不知道……”
他自出现以来，一派天真坦荡，这还是第一次犹犹豫豫好像有些说不出口似的。
藏海挑眉。
“我要渡情劫啊。”柳为雪终于说出口了。
“…………”
“…………”
藏海试探着说：“你是妖？”
“对啊。”柳为雪点头：“我是妖。”
藏海一直没有想到他是妖的原因在于，化形期的妖哪有那么常见！
妖族的修行极重血脉，虽然修炼法门跟人族截然不同，但境界实力可以大体对应起来。
人族修士是：练气期——凝息期——筑基期——明心期。
而妖族则是：启灵期——聚灵期——化形期——真妖期。
每个大境界里，还分有低中高三阶。筑基期的高阶修士就足以做一派长老了！
朝华宗算上宗主、第五代长老、十二峰峰主，刑堂精英……一共也不到十个明心修士。
而一个妖族能修炼到化形，必然血脉之力不弱，那跟真妖就只有一步之遥！
这怎么能不让藏海震惊！
一个化形期的妖……完全可以坐镇一方吃供奉了，怎么会恰好出现在风雪镇，还救了他呢？
难道真是出来渡劫的？
人族修士只有大境界要渡劫，而妖族前期靠血脉之力就可以平顺渡过，可一旦进入化形期，之后每升一小阶都要渡一劫。
藏海不是没有想过，这少年这般年岁，眉眼依稀跟自己有些相像，又恰恰好出现在此时此地，他会不会是雪奴呢……
但现在知道绝不可能了。化形期大妖，必然已经修炼了至少五十年。
眼前这人——这妖，也就是看起来十七八岁罢了。
“为什么找我？”藏海疑惑：“我连灵力都没有。”
“哎，不拘你是什么东西的。”柳为雪道。
“……”藏海不知道说什么了，还真是谢谢你不嫌弃我。
柳为雪见他还不答应，又说：“其实是一个观星师算到的。”
藏海爬起身来，埋头检查自己的乾坤袋，嘴里应付他：“算到你跟一个人类有情劫？”
“那倒不是。他只是让我来风雪镇，我升阶的契机在此。”柳为雪得意：“我一来就见到你了。”
乾坤袋里重要的东西都在，唔，妹妹已经找到了，该出发去找弟弟了。
“刚才那个惜和的师兄，记得吧？”藏海笑眯眯看着柳为雪说：“他对你一见钟情，想来一定愿意帮你渡这一劫。”
柳为雪立刻摇头：“他太笨了，那人说，渡情劫不能找太聪明的，但也不能找太笨的。”
“那人？”藏海的心思已经全在手里的舆图上了，只是随口搭话而已。
“就是那个观星师。”柳为雪从小在深山修炼，还没有跟柳忘言之外的人说过这么多话，也不在意藏海有没有认真听。
“那你不能跟他渡劫吗？”藏海用手指丈量着图上的距离，中州的其他地方都已经走遍了，只剩靠近西漠的无极剑域还没去过。
“当然不能！”柳为雪笑了起来：“他是雪姐姐的道侣啊。”
藏海已经开始规划如何绕过无极阁去无极剑域，听到雪字，思绪乱了一瞬：“雪姐姐？她也是妖吗？那你叫什么？”
柳为雪忽视了前两个问题，歪头看着藏海说道：“化形以上的妖，不能随便吐露真名。你就叫我雪儿好了。”
藏海看着他，已经彻底不再去想他就是雪奴的可能性。
他已经确定好下一步要做什么，便腾出精力与这妖族周旋。
救命之恩，呵呵，说起来拾怜对他也有救命之恩的，现在可能骨头都没了吧。
至于双修渡劫，想来也是借口罢了。
难道是通过他布阵的手段，认出了他是蒯家后人？
但这妖天真憨直的神态又不似作伪……实在奇怪。
“知道了，这位大妖大人。”藏海站直了身子，然后恭身行礼：“在下藏海。你救了我，我一定记着，但渡劫一事，请休要再提。”
柳为雪颇为遗憾，但听到藏海认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好像也没有很遗憾了，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小动物的神态：“藏海，我叫柳为雪。”
刚才说了不能随便吐露真名……
结果藏海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他就立刻据实以告了。
藏海在心里冷笑，好蠢的手段，既然为了博取信任要告诉自己化名，那也过上几天再说啊。
然而不等他假装感动，柳为雪很快又开口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
藏海故意纠正他：“我要回风雪镇，你要去找人渡劫。”
心里却认定，他必然是要跟自己的。
果然，柳为雪仿佛没有听到后半句一样，一脸惊讶道：“回去？那我不是白救你了？”
哎，藏海倒没骗他，确实是要回去的。
他也不想回去啊……但是不行。
既然他已经回到风雪镇，当然要去祭拜父母的。
蒯家旧宅就在风雪镇的西面，蒯家灭门之后，这十几年里镇子的中心向东发生了偏移，所以那座旧宅现在要离风雪镇更远一些。
另外，王二遇到的许三娘，根本不是回魂新鬼，而是变婆。
看惜和的样子，他们很可能是要用引魂香解决……
变婆和新鬼回魂是不一样的，新鬼无论如何回魂，依旧是鬼，而变婆是一种精怪。
啧，真是麻烦。
虽然刚才还把那个卫逐风介绍给柳为雪双修，但现在又觉得他作为月奴的师兄，确实有点太笨了。
“《榕江县志》记载过变婆的传说。有的人死后埋在土中，或三五天，或七天，揭开棺盖破土而出。容貌上和生前没什么两样，但全身散发着腥臭之气，而且不能说话。这就是变婆了。”藏海拧眉：“鬼是人死后的执念，而变婆就是那些执念离开后的躯体。”
柳为雪没听过这些。
柳忘言是个哑巴，也不怎么愿意搭理他，深山修行十五年，他除了有几个动物朋友，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跟自己玩。
此时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一同穿过树林往回走。
藏海继续说：“变婆刚从土中出来时，还保持着一点点人性，回到自己的家中，重复生前的活动，不过很快就会发生异变。民间的做法一般是要带着一只公鸡，将变婆送到森林中，让变婆看鸡，然后偷偷跑掉。公鸡很快就挣脱逃走，变婆就会四处寻找，便忘记了来时的路。”
“那会怎样？”柳为雪听得入神，追问道。
“孤零零被抛弃的变婆会在溪涧深谷中寻找□□、田螺之类的东西充饥，跋山涉水，毫无目的地游走。时间长了，形体发生变化——手足蜷曲，长出蹄爪，遍体生毛，有的变成了老虎，有的变成了熊，自此再也不复为人。《榕江县志》中就有一个猎户曾经打死一只猛虎，在死虎的前爪上发现了一只重达八两的银镯，紧紧地箍在足腕处，才知道是变婆所化。”
“哎呀，那如果对变婆用了引魂香呢？会怎样！”柳为雪连声追问。
藏海面色严峻。
他第二天就已经把这只变婆引到了深山里，让王二连去三天，只是为了给朝华宗的历练弟子布局而已。
也就是说后面两天，王二其实什么也没遇到，那厉鬼“许三娘”，是藏海用夜星子伪装的，王二慌乱之间哪里分辨得清。
“你知道‘地府’只是民间的一种说法，对修士来说并不存在吧？”藏海问。
柳为雪点头：“我们妖族死掉就是死掉了，妖丹消散，连神魂都留不下。”
“嗯。所以引魂香并非把离体的魂魄引入地府——而是把滞留的执念召集起来，然后镇压，消解，驱散。”藏海懊恼：“但许三娘的执念很可能已经快要逸散了，引魂香将它们召集起来之后，她化为变婆的身体就在附近，如果碰上的话……”
“啊！”柳为雪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就会生产出一个有意识有执念的‘变婆’！”
“那就不能叫变婆了。”藏海抿唇：“这种东西叫恶灵。”
变婆只会重复生前的活动，新鬼是缠绕滞留的执念，它们都不会伤人。
但恶灵有实体，有执念，会主动的壮大自己，壮大的途径，就是吞食其他生灵的神魂之力。
“我们快回去！”柳为雪急道：“我要救王小铃！”
“？”藏海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王小铃是谁？”
柳为雪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她住在王二家后院那个小棚子里哦。”
“哦。”
是王二家养的小土狗。
贴地修仙设定，大家只是稍微厉害一些的人类（妖族和魔族的设定跟人族平衡），否则藏海这个脆皮太难了……后面还会混入一些民间志怪小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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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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