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鹤喉头动了动，想说“太贵重了”，却对上邝月寻眼底的认真。
那认真里没有丝毫施舍的傲慢，反倒像在说“给你的，本就该如此”，让他到了嘴边的客气话，硬生生卡了回去。
拍卖会虽已结束，窗外的喧嚣却隔着珠帘传来，雅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江眠鹤能感觉到邝月寻还在看他，那双桃花眼像是盛满细碎星光，此刻亮得让他不敢直视。仿佛邝月寻藏着什么沉了很久的心事，正借着这目光一点点漫出来。
江眠鹤忽然觉得，这位矜贵的少宗主，好像跟他想的“金大腿”，有点不太一样。
江眠鹤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避开了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慌乱。他匆匆将装着九叶蕴神莲的寒冰玉盒收进缺月玉佩，仓促道，“……多谢凤前辈厚赠，还望少宗主代为转达谢意。若无其他事，我先告退了。”
不等邝月寻回应，他已转身，近乎逃也似地快步离开了雅间，刻意忽略了背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回到万籁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江眠鹤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背那道灼热的目光仿佛还黏着，让他浑身不自在。
邝月寻……他到底在想什么？那份过分的认真和专注，绝不仅仅是欣赏一个“可造之材”那么简单。江眠鹤甩甩头，试图将那双盛满星光的桃花眼从脑海中驱散。
解下腰间的缺月玉佩，取出里面的寒冰玉盒，小心翼翼地摆在面前，他长叹口气，好吧，尽管来路有些坎坷，但九叶蕴神莲最终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他将袖中青铜残片取出与玉盒摆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打开寒冰玉盒，幽蓝色的莲叶在盒内静静舒展，仿佛仍带着极寒之地的冷冽，幽香弥漫，叶脉中流淌的灵光与青铜残片的微光遥遥呼应，画面竟生出一丝奇异的和谐。
江眠鹤屏住呼吸，指尖刚要触碰到莲叶，青铜残片忽然震颤起来，表面的古朴纹路如活物般亮起，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吸力从残片散发而出，竟牵引着九叶蕴神莲的一缕幽香向它汇聚。
“这是……”江眠鹤心头巨震。他曾无数次研究这残片，从未见它对任何事物有过如此明显的反应。难道这九叶蕴神莲与它之间真存在着某种联系？
正思忖间，那缕被残片牵引的幽香忽然化作一道极细的蓝光，没入残片之中。刹那间，残片光芒大盛，江眠鹤只觉识海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破碎画面在眼前闪过——
辽阔的冰原、嶙峋的孤峰、漫天血色、一声凄厉的“不要”、还有……一双充斥着恨意的染血的眼睛。
画面快得几乎要抓不住，却让他神魂剧震，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猛地合上玉盒，那凄厉的叫声仿佛还留在脑海，残片的光芒缓缓黯淡下去，识海的刺痛也随之消退，只余下阵阵眩晕。
江眠鹤捂着额头，不断在脑海中回忆方才的画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场景似曾相识，那瞬间的影像里出现的是谁的眼睛？狭长眼型撑得圆睁，眼白泛着撕裂般的血红，琥珀色瞳仁被恨意在中心烫出一个漆黑的旋，周遭的琥珀色碎成点点火星，像将熄未熄的灰烬里藏着的最后一点灼焰。
他将青铜残片攥在手里，残片边缘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倒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方才那些破碎的画面太过诡异，尤其是那双染血的眼睛，分明带着刻骨的恨意，却又让他心底莫名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楚，不过匆匆一眼，它似乎便已经被牢牢刻进忆海深处。
刚才那些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残影？还是九叶莲与残片共鸣引发的幻象？他完全摸不透这画面的虚实。这青铜残片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会对九叶蕴神莲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那些强行闯入他识海的、充满血腥与绝望的画面，又该作何解释？
秘密一个接着一个，江眠鹤将残片重新藏回袖中，又将寒冰玉盒仔细收好，不确定这是残影还是幻象，想来还是先收着别轻举妄动才对。
窗外传来夜风拂过柳梢的轻响，他走到窗边，月色正好，整座万籁峰在月光下泛着冷寂的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他就是这巨兽腹中随时可能被碾碎的猎物。
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正怔忡间，门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江眠鹤瞬间凝神，房门推开，却是邝月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灯光在他周身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
“还没睡？”他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来，声音依旧温和，好像之前江眠鹤没有从他目前落荒而逃，“我见你房里还亮着灯，觉得你或许还没歇下。”
窗外月色如银尘蒙在邝月寻脸上，宫灯光晕漫进他眼尾，竟添了几分说不清的幽深。
“还有事？”江眠鹤刻意让声音冷硬些，方才识海刺痛的余韵还在，他实在没力气应付这位少宗主。
邝月寻却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疏离，提着宫灯缓步走进。他睫毛微颤，轻声道，“九叶莲性烈，直接炼化恐怕你身体无法负担。”
江眠鹤心头一跳，下意识拢了拢衣袖，将藏着青铜残片的手臂藏得更深些。他强压下识海中残留的刺痛与眩晕带来的不适感，声音冷淡平静，“不劳少宗主费心，我自有分寸。”
“分寸？”邝月寻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并未停下脚步，反而一步步靠近，那柔和的光晕也随之逼近，将江眠鹤的身影也笼罩其中。
“方才的灵力波动，可不像是有分寸的样子。”他的目光锐利，仿佛一眼洞穿江眠鹤强装的镇定，“你强行引动了什么？识海震荡，气息虚浮……是那九叶莲？”
江眠鹤呼吸一窒。他没想到方才青铜残片异动引发的识海冲击，竟就这样被邝月寻敏锐地捕捉到了。元婴修士的感知力，确实远超他预料。
不，就算是认定的大腿，他也绝不能承认残片的存在，更不能提及那诡异的画面。
“只是初次接触，被其蕴含的极寒之力冲击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劳少宗主挂念。”他矢口否认，侧过身避开邝月寻过于迫近的目光和气息，试图与邝月寻拉开距离。
然而，邝月寻的动作比他更快。
几乎在江眠鹤侧身的瞬间，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灵力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住江眠鹤，稳固了他因眩晕而略显虚浮的身形。江眠鹤甚至能感受到他体内因识海受创而略显紊乱的气息也同时被这股温和灵力轻柔地压服下来。
“别动。”邝月寻说道。他并未直接触碰江眠鹤的身体，但那无形的灵力束缚却让江眠鹤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靠近。
宫灯被放在一旁的石几上，柔和的光线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我说了，无碍！”江眠鹤咬牙，试图调动自身灵力冲破这无形的束缚。
但元婴修士的压制岂是他能轻易撼动的？那温和的灵力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将他牢牢困在原地，只能被动承受邝月寻审视的目光。
邝月寻专注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他似乎想从江眠鹤的表情变化里确认什么。最终，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江眠鹤紧紧攥着拢在袖中的那只手上。这正是藏着青铜残片的那只手臂。
江眠鹤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几乎能感觉到袖中那块冰凉的残片，此刻仿佛变得无比滚烫。
“你袖中……”邝月寻的声音低沉下去，他的指尖，带着一丝试探的灵力波动，缓缓向江眠鹤的袖口探去。“藏着什么？”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及江眠鹤袖袍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排斥意味的波动，猛地从江眠鹤袖中的青铜残片上爆发出来。
这波动并非灵力，更像是源自残片本身的意志，带着一种领地被侵犯般的愤怒，狠狠地撞向邝月寻探来的指尖。
邝月寻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尖针刺中，猛地一颤，瞬间缩回。他眼中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死死盯住江眠鹤的袖口。那温和压制着江眠鹤的无形灵力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趁着那瞬间的松动，江眠鹤猛地爆发出全身力气，狠狠向后退了一大步，彻底拉开了与邝月寻的距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身形。
江眠鹤急促地喘息着，右手死死按住左臂袖口，仿佛要将那躁动的残片死死按住，也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隔绝邝月寻那探究的视线。
“少宗主！”江眠鹤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和难以压抑的怒火，“这是我父母留下的护身法宝，还请您自重！”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琉璃宫灯的光芒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邝月寻缓缓收回手，他看着江眠鹤，看着他那护住袖口的姿态，看着他那双因为惊怒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护身法宝？江眠鹤……”
他的目光落在江眠鹤死死按住的袖口上，眼神复杂，最终转为仿若叹息的一句，“……也好。”
这两个字落下，奇异地缓解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邝月寻没有再试图靠近，反而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为江眠鹤留下一点距离。
他不再看江眠鹤的袖口，视线重新落回江眠鹤苍白的脸上，“既然是你父母留下的护身之物，想必自有其玄妙。你收好便是。”他语气和缓，仿佛江眠鹤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江眠鹤依旧紧绷着身体，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右手死死按着左臂袖中的残片，警惕地盯着邝月寻。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他更加不安，这突然的纵容语气比之前的逼迫更让他心里发毛。
邝月寻仿若未觉，温声继续说道，“九叶蕴神莲非同小可，其内蕴含的极寒本源之力，即便你是金丹修士，贸然引动，也极易损伤经脉。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为你护法，引导莲中灵力缓缓渡入你体内，化其狂暴，取其精华。如此，方是稳妥之道。”
他提出的方案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以江眠鹤目前的修为，独自炼化九叶莲确实凶险万分。但这份好意背后是什么？是补偿？是另一种形式的接近？还是……为了更方便地观察他，或者他袖中的东西？
江眠鹤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混乱和惊悸。拒绝？用什么理由？说自己能搞定？方才识海受创的模样已经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接受？无异于引狼入室，等于将自身的安危完全交托在这位心思叵测的少宗主手中。
最终，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却异常坚决，“不必了。此物于我意义非凡，我会自行摸索。少宗主好意，我心领了。若真有不解之处，我自会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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