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鹤紧紧盯着邝月寻，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是再次被拒绝后的不悦？还是继续施压的强硬？
然而，邝月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恼怒，也没有失望，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回答。
“也好。”他再次说了这两个字，语气平和得没有一丝波澜，“你有自己的坚持，这很好。”
他微微颔首，目光在江眠鹤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确认他的状态是否真的稳定了些，然后才缓缓转身，走向门口。
那无形的灵力束缚早已消散，江眠鹤感觉自己紧绷的身体终于能稍微放松一点，但后背的冷汗却更多了。
走到门边，邝月寻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只是留下最后一句叮嘱，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温和，“记住，莫要逞强。若觉不适，万籁峰内任何一处，唤我即可。”
他的身影被门口的黑暗吞没一半，琉璃宫灯的光芒在他脚下投下温暖的光圈，“早些休息。”
房门被轻轻带上，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江眠鹤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他急促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右手依旧死死按着左臂的袖口，仿佛那冰冷的青铜残片是唯一能让他抓住的浮木。
心跳逐渐平稳下来，他才松开手，颤抖着将青铜残片从袖中取出。它静静地躺在江眠鹤掌心，古朴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邝月寻……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看出这东西了吗？江眠鹤开始反复在脑内回忆那双眼睛。可他如果真的看出了什么，为什么不揭穿？为什么不追问？为什么甚至在被残片本身攻击之后，被他再三拒绝之后，还能如此平静地离开？
那句也好，那温和得不真实的语气，那主动退开的距离，以及最后那句看似关怀实则更显掌控力的叮嘱……这一切都让江眠鹤感到一种比直接的威胁更深的寒意。
邝月寻不是放弃了。江眠鹤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邝月寻只是在用一种更隐晦的方式，编织一张更细密的网。他不再试图强行触碰江眠鹤的底线，而是选择退开一步，用一种看似无害的姿态，耐心地等待着，等待他江眠鹤自己坦白一切。
夜色渐浓，几片半透明的忘忧花瓣，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轻盈地飘落在他眼前，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散发出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宁神香气。
双腿还有些发软，江眠鹤难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握住残片。残片那粗糙、不规则的边缘硌进掌心，带来一丝痛意。这痛楚奇异般地压过了心脏的狂跳，像一根锚，将他在惊涛骇浪般的心绪中短暂地钉住，拉回一丝清明。
没事的，他还有底牌，他相信这个堪称“金手指”的青铜残片背后绝对蕴藏着无比强大的力量，这力量才是他生存下去的最大底牌。
时间在江眠鹤的高度戒备与疯狂修炼中流逝。门外，灵儡无声地放下食盒，又无声地离去，精致的灵膳在精致的食盒中渐渐冷却。
江眠鹤抓起旁边玉瓶里的问心丹吞下，甘洌的药力化开，他反复内视，确认丹药无异，才敢引导灵力流转，疯狂地吸纳着万籁峰充沛的灵气。
灵儡送来的灵石品质上乘，丹药种类齐全，甚至包括几味温养神魂的珍品，这无声的补给比直接的质问更令人心头发沉。它是一种固执的信号，也象征着一张无形的网，试图重新将江眠鹤牢牢笼罩在内。
忘忧花瓣在窗台上积了又散，池水倒映的天光由明转暗。如是几天，邝月寻如同人间蒸发般再没与江眠鹤打过照面。
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不知道对方是有事外出还是故意避而不见，但紧绷的神经在对方持续的沉默中略微放松了一些。
江眠鹤深吸一口气，在再次确认四周没人后布下几个隔绝探查的小禁制。其实他知道这是徒劳，自己不过金丹中期，有心之人轻易就能越过他的禁制，但这已经是他所会的所有了。
又确认过门窗紧闭，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青铜残片和寒冰玉盒。
这一次，他没有再贸然让它们直接接触，而是屏息凝神，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灵力，尝试着去引动盒中九叶蕴神莲叶脉中流淌的幽蓝灵光。能量如同涓涓细流，被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试探性触碰向残片边缘。
残片微微震颤，贪婪地吮吸着那精纯的能量。江眠鹤全神贯注，试图控制这能量的分量。
残片一缕一缕地被灵光浸润，就在那幽蓝灵光渗入残片表面一道极其细微的凹痕时，他识海中猛地刺痛一下，一个残缺的充满玄妙之气的符文虚影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抓不住。
江眠鹤猛地切断灵力联系，冷汗涔涔。趁着脑中印痕犹在，他快速用纸笔记下形状，这由他主导引发的短暂共鸣给他带来一丝奇异的掌控感。迅速收起两样东西，他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御剑乘风，万籁峰依旧容他来去自由。
藏典阁门口的白长老依旧那副恹恹欲睡的模样，不等江眠鹤拿出令牌便直接放行。
江眠鹤这次的目标是秘藏区，仅各核心弟子、长老等能进入，存放着孤本秘籍、上古玉简等最珍贵的典籍。
第七层梯口，幽深的光线下，一道人影如磐石般伫立。依旧是那副冷峻姿态，长剑拄地，剑鞘尖端没入坚硬如铁的千年沉木地板三寸，纹丝不动。
玄色弟子服衬得那身影愈发肃杀，面上无悲无喜，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江眠鹤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时便已锁定了他的身影。
江眠鹤脚步微顿，目光快速扫过对方。是上次陆师兄带他上来时遇见的那位吗？面容隐在梯口光线的阴影里，气息也如这深阁般沉凝厚重，一时竟难以分辨。不过，是与不是，于他此行都无甚区别。规矩就是规矩。
江眠鹤神色平静，右手已探向腰侧。指尖触及那枚温润微凉的玉牌，他将其稳稳托于掌心，玉质剔透，内里流转着独属核心弟子的玄奥灵纹，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柔和而不可忽视的微光。
他向前一步，将玉牌平举至守卫视线之内，动作清晰而带着必要的恭敬，“劳烦这位师姐，弟子江眠鹤，欲查阅上古阵法符文相关典籍，不知师姐可否指点区域所在？”
那冷面师姐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玉牌上，停留了约莫一息，仿佛在确认那灵纹的真伪与归属。随即，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拄剑的手腕轻轻一转，剑鞘末端在地板上划出半道微不可闻的弧线，让开了通往后方门户的通路。整个过程，她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进入被灵力屏障笼罩、气氛肃穆的秘藏区，江眠鹤目标明确，略过一排排记载阵法的书架，在各色卷轴中寻找与他在识海中惊鸿一瞥的那个残缺符文相关的记载。
衡初宫典藏丰富，除了各色纸张，从玉简到竹简到兽皮卷不一而足。他抽出一卷卷厚重的兽皮卷轴，翻开泛黄的古籍，指尖划过一个又一个形态各异的符文图样。
基础符文、聚灵阵纹、封印咒印……这些都无法与那惊鸿一瞥的符文相提并论。那符文给他的感觉，不仅仅是蕴含强大的玄妙力量，更有一种能撕裂时空般的金戈锐气。
时间在查找中一点点流逝，江眠鹤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目光落在一本标为《太古遗纹考略》的残卷上。这残卷破损严重，书页边缘焦黑卷曲，似乎曾经历过焚烧或雷击。
有种奇异的预感在脑海中升腾，心脏砰砰直跳，他取下它，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脆弱的纸张，认真地扫过每一个奇异的符号。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视线停留在一页描绘着数个极复杂符文的纸上。其中一个符文的残角，那个由数道凌厉折线构成的仿佛能刺破纸张的锐利结构与他脑海中那个一闪而逝的残影，竟有七八分像。
他不觉屏住呼吸，目光急切地移向旁边的注释，那里的墨迹已经有些模糊：
“……形如裂空之痕，意蕴破灭之锋…多见于古战场遗迹或……杀伐极盛之器……疑似上古符文变体……不知具体用意，收录于雾影龙墟。”
上古遗迹？雾影龙墟？
江眠鹤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袖中的青铜残片，青铜这种材质本身就容易跟那种尘封的岁月挂钩，它们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联系，这残片说不定就是出自这个上古秘境。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荡，将太古遗纹考略的残卷小心摊平，借着头顶夜明珠的微光，试图从那模糊的注释里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越看，心头的脉络越清晰。他快速将残卷中与“裂空之痕”符文相关的只言片语抄录下来，又在附近的书架上翻找所有提及“雾影龙墟”和“上古秘境”字眼的典籍。
符文的残影、残片的古意、残卷记载的上古符文，三者如同散落的珠子，而雾影龙墟，正是能将它们串起的一根线。这线的尽头藏着更庞杂的谜团，甚至可能还能牵扯出上古战场的更多隐秘，他必须先握住这线头，才能一步步查下去。
他低头看了眼抄录着“裂空之痕”残角的纸页，指尖在“雾影龙墟”四字上轻点了两下。这不是答案，却是通向答案的必经之路，是解开那残片秘密前，必须踏过的第一块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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