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苏大丹师，您老人家总算舍得挪窝了？”凤惜桐松开江眠鹤的手腕，往石凳上一坐，拿起桌上一个灵果就啃了一口，汁水四溅。
“我跟月寻在这儿干等半天，茶水都喝淡了。无聊得只能去后院指点指点这个愣头青。”她朝江眠鹤的方向努了努嘴，“他手伤了也愣愣地杵着，刚好你在，给他治一治。”
苏明夷没理会她的调侃，慢悠悠地将最后一个玉瓶放好，才抬眼看她，语气平淡无波，“丹成需火候，人至有先后。急什么。”
他的目光又转向江眠鹤，带着一种审视药材般的冷静，“虎口崩裂，气血翻涌，灵力运转滞涩，还有一丝剑气反噬的暗伤。看来凤师妹的指点，相当深入。”
江眠鹤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虎口的刺痛，腰肋残留的冰冷触感，以及眼前这三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熟稔，都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而且……眼神无意识瞟向一旁眉头紧蹙的邝月寻，他下意识想将染血的手和剑藏到身后。
“深入点才有用。”凤惜桐咽下果肉，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温室里的花骨朵，不经历点风雨怎么成气候？这小子剑练得有点意思，就是太嫩。听说他也要上问心台？就他这样的，怕不是要被里面的玩意啃得骨头都不剩。”
苏明夷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拿起一个干净的茶杯，倒了杯清茶，推到江眠鹤面前的桌角，示意他坐下。
邝月寻放下茶壶，目光落在江眠鹤还在渗血的手上，轻声道，“先坐下吧。”
他指尖微动，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盒凭空出现，轻轻滑到江眠鹤面前，“这是明夷配的玉肌生骨膏，对外伤有奇效。”
江眠鹤看着桌上的药膏和清茶，又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和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剑轻轻靠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却没有去碰那药膏和茶杯。
“多谢少宗主、苏丹师。”他声音有些干涩。
苏明夷仿佛没看见他的迟疑，目光转向凤惜桐，“你把他拉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凤惜桐挑眉，“月寻非要我看看他是不是伤着了，有没有包扎。我可没那闲工夫，还不如直接带他过来给你看看。我看呐，与其在这喝茶白操心，不如直接把他扔到后山妖兽谷去待两天，比什么都强。省得在幻蜃境里丢了小命，还走的不明不白。”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目光却悄悄瞟向邝月寻，似乎在等他回应。
邝月寻看着江眠鹤低垂的眉眼和紧抿的唇，又看了看他搁在膝上血迹未干的手，欲言又止，终究自己拿了药膏，手指轻轻搭上江眠鹤手腕。
江眠鹤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抽回。他能感觉到邝月寻指尖微凉的触感，以及那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江眠鹤心底翻涌，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见江眠鹤没闪躲，邝月寻小心翼翼地掰开江眠鹤紧握的手指，露出虎口处那道皮肉翻卷的裂口，鲜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染红了江眠鹤的指节。
“忍着点。”邝月寻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指尖凝聚起一点柔和的青色灵力，轻盈若风，拂过狰狞的伤口。那灵力带着清凉的生机，所过之处，灼痛感瞬间被压下大半，血也止住了。
紧接着，他用另一只手打开白玉药盒，一股清冽中带着草木微苦的冷香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他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沾着药膏，小心地涂抹在江眠鹤虎口的伤口上。
冰凉的药膏甫一接触皮肉，那残余的疼痛便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清凉感，伤口边缘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麻痒，那是血肉在药力催动下开始滋长。
江眠鹤垂着眼，能清晰地看到邝月寻低垂的睫毛，以及眼下那一抹不易察觉的青影。对方的指尖带着药膏的微凉，动作轻柔得近乎珍视，每一次触碰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这温柔……是给他的？
这个突兀的念头让江眠鹤心尖一跳，几乎是本能地，他想抽回手。一个高高在上的衡初宫少宗主，何须对他这个初来乍到、身份尴尬的下界弟子如此……逾矩的关切？然而手腕一紧，已被邝月寻稳稳地握住。
“别动，药要抹匀。”邝月寻头也没抬，声音依旧平缓，他继续专注地涂抹着，指腹甚至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江眠鹤手腕内侧未受伤的肌肤，那是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小动作。
江眠鹤的身体彻底僵住，手腕内侧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汗毛半竖，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如同电流瞬间窜过全身。
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撞进邝月寻近在咫尺的眸子里。那双深邃如潭的桃花眼，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手上的伤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江眠鹤的心跳骤然失序。
“咳！”一声刻意的的咳嗽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凤惜桐啃完了果子，把果核随手一丢，正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啧啧，月寻，你这上药的手艺，比苏大丹师也不遑多让啊？早说了你木灵根这么精纯，就该去当他师弟的。力道还这么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修什么上古神器呢。”
她的眼神在邝月寻握着江眠鹤手腕的手和江眠鹤那明显神情有些僵硬的脸上来回扫视。
苏明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漂浮的茶叶，仿佛对眼前这一幕毫无兴趣，只是淡淡接了一句，“外伤易愈，心病难医。药石之力，终有穷尽。”
邝月寻的手终于顿住，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缓缓松开江眠鹤的手腕，将药盒盖好，推回到江眠鹤面前。
“好了。静养半日，伤口当可愈合无痕。”他的声音恢复了这段时日那种有意为之的疏离，眼风扫过江眠鹤略显僵硬的侧脸，嘴唇微抿。
江眠鹤看着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只觉得那块皮肤像是被烙铁烫过，比刚才流血时更加灼人。他猛地收回手，声音干涩，“多谢少宗主。”
石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数息。凤惜桐右手托腮，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打破沉默，“喂，都别装哑巴了。到底怎么说？是让他继续在这万籁峰当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宝贝，还是扔出去见见世面？”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邝月寻，“月寻，人是你带回来的，你拿主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幻蜃境可不是过家家，他这点斤两，我看悬。”
苏明夷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他看向江眠鹤，眼神依旧是那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妖兽谷外围，多为低阶妖兽，凶性有之，灵智不足。若能谨慎应对，不失为一个磨砺实战、感知杀气的好去处。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邝月寻，“需风险自担。既是历练，也不该有人从旁相护。”
邝月寻沉默着，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紫檀扇，目光低垂，落在江眠鹤刚刚收回此刻紧攥着放在膝上的手。
终于，他抬起眼，看向江眠鹤低垂的眼帘，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越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江眠鹤。”
江眠鹤闻声，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抬起头。
邝月寻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去，或不去。你自己决定。”
此言一出，凤惜桐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苏明夷则端起茶杯，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
压力瞬间全部转移到了江眠鹤身上。三双眼睛，带着不同的情绪，都聚焦在他身上。
去？妖兽谷，凶险未知，低阶妖兽也是妖兽，爪牙之下非死即伤。他确实毫无真正生死搏杀的经验，凤惜桐只用一把未出鞘的剑和一把短剑就让他毫无招架之力，面对真正的嗜血凶兽，他能活下来吗？
不去？留在万籁峰，看似安全，但问心台幻蜃境的挑战就在眼前。连凤惜桐和苏明夷都断定，以他现在的状态进去，凶多吉少。或许能用幻境模拟杀意，但躲过了这次，他就能永远躲下去吗？玄真书院，强者之路，哪一步不是伴随着血与火的淬炼？何况他自信自己是主角，从没主角在这种情况下殒命。
他想起袖中那枚青铜残片，更想起凤惜桐短剑抵在腰肋时那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恐惧。他需要力量，需要掌控那残片的力量，需要真正能劈开前路的力量。而这力量，绝不可能在闭门造车中诞生。
江眠鹤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目光依次扫过凤惜桐、苏明夷，最后定定地落在邝月寻脸上。
江眠鹤那双不久前还残留着惊悸和挫败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寒潭，清澈、沉静，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火焰。
他开口，声音异常清晰，
“我去。”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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