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狼王伤口边缘还插着江眠鹤的佩剑，灵剑剑身已几乎被黑紫魔气侵蚀殆尽。它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猛地从地上弹起。
裹挟着腥风和更浓烈的灰黑魔气，如同崩塌的小山，直直向江眠鹤压来。巨狼王血盆大口张开，獠牙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目标正是江眠鹤的头颅。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江眠鹤想后退，想再凝聚一丝力量，哪怕是逃跑的力量也好。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他逼出一丝精血，袖中那枚青铜残片在疯狂震颤，发出滚烫的高温，苍茫精纯的力量再次显现，试图驱散手臂上的魔气。那一瞬的力量被他捕捉，他侧身一跃。
巨狼王已经无力更改方向，带着不甘与恨意永远闭上了眼睛。它的尸体如小山倾颓，倒下时发出轰天巨响。
江眠鹤最后的力气随着那道响声彻底耗尽。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强撑的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他只觉身体一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不是预想中冰冷坚硬的泥泞土地。
一只手臂带着熟悉的微凉触感，稳稳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托住了他倒下的腰背。另一只手则轻柔且不容抗拒地环过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揽入一个带着清冽冷香却异常温暖的怀抱。
江眠鹤涣散的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模糊的光影中，他看到了邝月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清冷矜贵素来从容不迫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怒与后怕，紧蹙的眉头下，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死死盯着他。
来不及分辨邝月寻眼中翻涌的情绪，江眠鹤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仿佛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冰冷刺骨的黑暗，绝望的窒息感，还有……一双在无边血色中死死凝视着他、充满了刻骨恨意与无尽悲伤的……琥珀色眼睛。那双眼睛如同漩涡，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撕碎。
“不……”江眠鹤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呓语。
邝月寻却清晰地听到了，抱着江眠鹤的手臂骤然收紧。他看着怀中之人苍白的面色，注意到江眠鹤手臂上那顽固蔓延的青黑，眉头紧锁。
他迅速并指如剑，指尖凝起精纯无比的青色灵力，快如闪电般点向江眠鹤手臂几处大穴，试图封锁魔气的蔓延。同时，一股温和的灵力如同涓涓暖流，小心翼翼地探入江眠鹤枯竭的经脉，试图滋养他受损的根基。
然而，当邝月寻的灵力触碰到江眠鹤手臂上那股阴寒魔气时，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魔气的侵蚀性远超他的预料，远不是当时在下界江眠锋手中魔力可比。
他环视着这片充满血腥和魔气的土地，目光最终落在狼王庞大的尸体上，很快察觉到那脖颈的伤口处泛着诡异灰黑。
“竟敢在衡初宫地界行此鬼蜮伎俩……”邝月寻眼中寒光凛冽，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不再犹豫，打横抱起江眠鹤，巨狼王尸身收入储物戒，足下一点，一道清冽的剑光骤然亮起，托着两人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妖兽谷上方的黑暗，如同流星般朝着丹鼎峰的方向疾驰而去。
等到江眠鹤恢复意识的时候，最先感受到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疲惫，仿佛灵魂都被抽空重塑过一遍，他眼皮重若千钧，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入目是青灰色帐顶，鼻尖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香气。光线有些昏暗，分不出是什么时辰。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钻心的刺痛立刻从右臂传来，伴随着深入骨髓的阴寒，提醒着他妖兽谷中那场惨烈的搏杀。他不敢再动，只能微微偏过头。
隔着一座屏风，隐隐有交谈声传来。其中一个冷泉般的女声极有辨识度，他一下意识到是外面凤惜桐几人在说话。
“……方长老已经回来了，没有线索。那个使魔功的小子抬回去没多久就失踪了，查不出功法来源，只能确认江氏内并没有魔修踪迹。另外你交上去的那个魔化妖兽，目前只能确定是有人注入魔气，目的未知，手段未知，但连着两件事都跟江眠鹤有关，很可能是冲着他来的。”是凤惜桐的声音。
“牵涉魔族事关重大，之后我会亲去拜见宫主禀明原委，交由仙盟处理，此事暂且到此为止。他如今情况如何？”这是邝月寻的声音，虽然极力维持着平稳，但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命保住了。”苏明夷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听不出情绪，“魔蚀之力霸道阴毒，但还没侵入肺腑经络。若非你及时封住几处大穴，又以灵力护住他心脉，也许会很难办。我已用针配合丹药暂时将魔气锁在他右臂，再泡一次药浴便只需按时服药就可祛除。只是他身上外伤可治，经脉根基受损非人力可解。”
“如此便好，”邝月寻的声音低沉下去，“比起下界那名弟子，这巨狼身上所负魔气明显更为精纯，非我之力能解。经脉根基我那还有药，药浴若需什么天材地宝，你只管说，我会去寻。”
“哼！”凤惜桐一声冷哼，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现在该关心的是你自己，不是天材地宝。你看看你的脸色，比纸还白，灵力虚浮得还比不上你刚筑基。你当我瞎吗？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能压住你身上那股天机反噬的焦糊味？”
天机反噬？焦糊味？江眠鹤的心猛地一沉，屏住了呼吸。
凤惜桐的声音又急又快，“你告诉我，从下界回来之后，你闭了几次关？光我所见这几次气息就越来越弱。还有这次，你强行中断闭关冲出来，气息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你是不是又去了问天阁？你是不是又动用了那个禁术？”她话语中充满怒气，“燃命为引，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可以挥霍？”
燃命为引？！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江眠鹤脑海中炸响。
“惜桐！”苏明夷的声音难得带上一丝警告意味，似乎想阻止凤惜桐继续说下去。
“我为什么不能说？”凤惜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哽咽和愤怒，“他瞒得了别人，瞒得过我们吗？当初为了桑临野，他强启问天阁，窥探天机，结果只换来一个虚无缥缈的‘下界残息’，反噬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他又去算，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为了确定江眠鹤的位置？为了确保他安全？还是为了你那该死的执念？！邝月寻！你告诉我，你每次闭关，是不是都在用你的寿元去填反噬？”
“够了。”邝月寻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疲惫到极点的沙哑，却异常平静，“师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选择？用命去填的选择？”凤惜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根基已经开始不稳了？再这样下去，别说化神，你的元婴都可能崩解。苏明夷，你说话，你告诉他，他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沉默了几息，苏明夷才缓缓开口，“你的道基，因天机反噬，已现裂痕。若再不静心调养，停止一切损耗命元的推演，后果不堪设想。”
屏风内，江眠鹤脑海不停翻腾。燃命为引……根基裂痕……透支寿元……为了找他？为了找他这个下界来的陌生人？邝月寻第二次去算的是什么？算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究竟是谁？算他值不值得如此付出？还是……算他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邝月寻这般不顾性命？
凤惜桐的声音尖锐，“你疯了，为了一个死人，为了一个赝品，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值得吗？你自己告诉我，值得吗？”
良久的沉默。
邝月寻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很淡，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穿透屏风，清晰地传入江眠鹤的耳中，“值得。他活着，他不是赝品，他在这里，就值得。”
“至于他认不认，能不能想起来……”邝月寻的声音听上去温柔得近乎叹息，“那是他的事。我做的，是我的事。”
“你……！”凤惜桐似乎被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屏风内的江眠鹤浑身为那声“值得”一震，他能清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盖过了屏风外的争执，也盖过了右臂传来的隐痛。
邝月寻的话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江眠鹤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睁眼，也不该这时醒来。该怎么继续面对他？面对那个为他燃命窥天机的人，面对那双埋着深不见底的执念与……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情感的眼睛？
“哐当”一声，像门扉被猛地拉开，凤惜桐的声音透着决绝，“好，好一个我的事！邝月寻，你就抱着你的执念耗吧。等哪天你道基崩解，魂飞魄散，我再来给你收尸！”
脚步声急促地远去，室内一时陷入死寂，只有药炉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苏明夷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你又何必。”
邝月寻没有接话。
“他身上的魔气虽被锁住，右臂经络却难免受到侵蚀，后续仍需以温养为主。”苏明夷转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医者的冷静，“我留了凝神丹和清蕴散，按时给他服下。药浴的药材我已备齐，等他醒了就可入浴。”
“多谢。”邝月寻的声音沙哑，“师姐她……”
“她刀子嘴豆腐心，过几日便好了。”苏明夷淡淡道，“倒是你，打算如何？别的暂且不论，但问天阁不能再闯，否则我会上报宗主。”
又是良久的沉默，“再不会了。”邝月寻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我如今只要他安好，至于道基，总有办法。”
苏明夷似是轻叹了一声，脚步声渐远，“随你吧。我去看看她，执事堂那边我也代你走一趟，晚些再过来。”
门被轻轻带上，室内彻底静了下来。
江眠鹤屏住呼吸，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和而专注。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指尖缓缓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江眠鹤睫毛颤了颤，假装仍在昏睡，却能清晰嗅到那人身上清冽的冷香，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淡淡的药味。
邝月寻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梦，“疼不疼？”
江眠鹤的心猛地一揪。
那人似乎笑了笑，指尖顺着他的眉骨滑下，轻轻落在他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的‘不’，是在怕什么？是怕那魔气，还是……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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