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鹤双眼紧闭,不敢做出任何反应。他能感觉到邝月寻的气息离得很近,近到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甚至能嗅到邝月寻身上的淡淡冷香。
邝月寻的手缓缓移到江眠鹤的右臂,隔着薄被,仍能感受到那股阴寒的魔气在挣扎。他指尖微顿,青色灵力顺着被褥渗进去,小心翼翼地想要压制住那股躁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魔气与灵气相互拉扯,江眠鹤能感觉到邝月寻的气息渐渐不稳,那只覆在他手臂上的手微微颤抖,灵力也变得有些紊乱。
他忍不住睁眼,正对上邝月寻苍白的面色。
邝月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将更多灵力渡入江眠鹤体内,却被江眠鹤一把抓住手。
“别运功了。”江眠鹤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刚醒的虚弱,却异常清晰,“你的灵力……很虚。”
江眠鹤张了张嘴,他想问邝月寻为何不惜燃命窥天机,想问他究竟为了什么再探天机,更想问那个叫桑临野的人是否就重要到能让他赔上性命……
然而最终,他只听见自己轻声吐出两个字,“疼吗?”
他把这个问题还了回去,邝月寻眼睫微颤,定定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反手握紧他的手,“我没事。”
“撒谎。”江眠鹤说,他仍旧虚弱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都听见了。邝月寻,不值得。“
怕自己声音太微弱对方听不清,他重复道,“为了他,为了我,不值得。”不值得为一个死去的人,和他这个萍水相逢的人,透支寿元,损伤道基。
邝月寻却笑了,他眼中带着一股近乎执拗的温柔,“我说了,值得。”
他倾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江眠鹤的耳畔,“眠鹤,对我而言,你从来都值得。”
江眠鹤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清晰映着自己的身影。
江眠鹤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邝月寻又道,“我又闯问天阁,为你卜了一卦。紫微斗数推演命宫,卦爻昭示前尘后世……”
他声音依旧平稳,江眠鹤面色却越来越白,“你的命理,被天道严密遮掩。星轨混沌,卦象迷离,纷繁难辨,竟与当年我推算他下落时一模一样。”
邝月寻死死盯着江眠鹤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天道为何遮掩?若非涉及轮回禁忌,何至于此。修道之人神魂不灭。这遮蔽本身,这如出一辙的无解,就是最大的证明,我没找错!”
江眠鹤望着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轮回……天道遮掩……与桑临野一样……邝月寻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这诡异的结果,竟然与他最大的秘密,自己是异世之魂,不谋而合。邝月寻虽然不知道真相,但他那套“轮回禁忌”的偏执解读,却无比危险地靠近了他竭力隐藏的穿越真相。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将江眠鹤淹没。他因自身来历成谜、成为他人执念对象而产生的挣扎焦虑,在对方这固若金汤、且阴差阳错直指要害的逻辑面前,显得苍白可笑又惊心动魄。
江眠鹤感既到荒谬,又有一种被无形之力扼住喉咙般的窒息。邝月寻显然陷入了自己的逻辑闭环里。他还可以继续解释这不过是巧合,算不出的原因可能有很多……
但看着对方眼中的狂热,他只觉得任何辩驳都显得徒劳,甚至可能引来更深的探究,暴露他极力隐藏的真相。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在演独角戏的疯子,而唯一的观众却手握着一把能刺穿他所有伪装的利刃。
他松开握着对方的手,觉得所有清醒后的疲惫都在这一刹那向他涌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掌心骤然失去的温度让邝月寻微微一怔,“眠鹤?”他声音带着试探和不安。
没有回应。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邝月寻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但面对这死寂般的沉默,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而多余。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江眠鹤苍白的侧脸,然后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你好生休息,我之后再来看你。”他的声音低沉,几乎微不可闻。他转过身,脚步有些不稳,走向门口。
就在他拉开房门,就要离开之际,身后传来一个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邝月寻。”
邝月寻顿住脚步,放在门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短暂的停顿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恳切的无奈,“我不是他,也没有什么轮回。你要对得起他,就应该好好保重自己。”
这声嘱咐,是对一个执迷不悟的痴人最后的劝诫。
邝月寻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片刻后,他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一室寂静。
江眠鹤依旧双目紧闭,那一声保重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手臂上那处魔气似乎也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身体的异样,他疲惫地蜷缩了一下,将脸更深地埋进薄被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此外一切。
不知不觉间他就这样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房间内只有苏明夷一人。没有邝月寻的身影。
见他有了动静,苏明夷递过一瓶丹药,“既醒了便服药吧,这一瓶全吞下。”
他沉默地吞下苏明夷递来的丹药,身体像个破败的容器,贪婪地吞吸着温和的药力,金丹缓缓旋转,开始修补枯涸的丹田。右臂那股阴寒的魔气,在苏明夷灵力压制和丹药双重作用下,已经蛰伏起来,只留下些许沉甸甸的钝痛。
室内一时只有江眠鹤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苏明夷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视线落在江眠鹤缠着绷带的右手臂上。
他语调依旧平稳舒缓听不出情绪,“魔气虽被压制,但侵蚀入骨,非一日之功。后续需按时服药,辅以金针通络药浴疏解,驱除余毒。你这些时日需留在丹鼎峰,否则经脉萎缩,这条手臂便废了。”
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他想了想道,“苏师兄。”
苏明夷正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一个扁平的乌木盒,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根闪烁着寒光的金针。他取出一根,闻言眉梢微挑,指尖捻动,动作流畅而精准。
“忍着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必要的过程。
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精准地落在手臂几处大穴上。起初只觉细微的刺痛,紧接着,一股精纯的灵力顺着金针涌入,霸道地冲刷着被魔气侵蚀的经络。那感觉又冷又痛,江眠鹤咬紧牙关,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天花板,试图分散注意力,袖中那枚青铜残片在苏明夷灵力注入的瞬间再次变得滚烫。或许是察觉到这灵力并不带恶意,残片气息渐渐变得平和,然后发出淡淡的精纯气息配合着苏明夷的灵力驱逐手臂内的魔气。
苏明夷似乎并未察觉到江眠鹤袖中的异样,他全神贯注于运行金针,眉头微蹙。
那魔气虽被压制,却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细微的脉络深处,灵力想要将其驱逐出来异常艰难,消耗远超他的预计。即便有残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暗自配合,他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根金针被苏明夷缓缓捻出时,江眠鹤几乎虚脱。右臂的钝痛似乎减轻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酸软无力。袖中的残片也恢复了安静,沉默地躺在他袖中。
苏明夷将针收起,开口道,“这次行针,是为疏通你右臂经脉。魔气不能立时根除,七日后,我会备好药材供你药浴。在此期间,右臂不可妄动灵力,否则前功尽弃。”
他走到桌边,留下几个新的玉瓶,“白色丹药早晚各一粒,青色药膏外敷伤口,每日更换。七日后,我会再来。”顿了顿,又道,“你所杀的巨狼王事关重大,宫主并各位长老都很重视。但此事涉及魔族,不能外传,执事堂给你算了贡献值计入宗门玉牌。尸身上佩剑已毁,你若有意可去炼器峰再寻一把。”
他说完就走,房间这才真正恢复安静。
江眠鹤缓缓抬起还能动弹的左手凭空握了握。还好,左手似乎没受太大影响,体力也基本恢复了。他长舒了口气,看向窗外,丹鼎峰的药圃他上次来时见过,如今倒成了他窗外一景。
先前窗外还是满山花海,现在就变成整齐园圃,他很难不想起万籁峰,想起万籁峰的主人。邝月寻不在,他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心底某个角落悄然塌陷了一小块。
他强迫自己转过心神,目光落在苏明夷留下的几个药瓶上。他伸手拿起,依言从白色瓶中倒出一粒散发着温和草木清香的丹丸吞下。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暖流,丹田如干涸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春雨的浸润。
他又拿起那青色药膏,小心翼翼地解开右臂缠绕的绷带。绷带下被魔气侵蚀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他忍下触碰带来的刺痛,用左手笨拙地挖出冰凉的青色药膏,一点点涂抹上去。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一阵奇特的酥麻感,右臂酸胀感减轻,涓涓药力似乎在安抚着躁动的魔气残余。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包扎好手臂,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仅仅是这些简单的动作,便耗去了他大半力气。
袖口处,那枚紧贴着皮肤的青铜残片似乎随着他心绪的平静而彻底沉寂下去,再无任何反应,仿佛之前与苏明夷灵力呼应的精纯气息只是他的错觉。
江眠鹤摸了摸它,没什么能比这个动作更能使他安心。他缓缓盘膝坐在床上,心绪沉宁,开始运转功法。丹田内的金丹顺着他的呼吸开始旋转,江眠鹤要另分心神控制吸入的灵气绕过被魔气侵蚀过的右臂,修炼的速度要明显慢上不少。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必急于一时,丹鼎峰的灵药气息包裹着他,药力在体内温和地流淌,修复着右臂创伤。七日,他暗暗想着,不过区区七日,他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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