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卯时,江眠鹤醒来时,偌大的天枢阁内寂静无声,楼上楼下,空荡的回廊里不见邝月寻半分踪影。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昨夜睡下的卧房。日光斜斜洒入室内,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清晰可见。江眠鹤这才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
寻常陈设无需多言,最醒目的是占据了整整两面墙壁的乌木书架。架上整整齐齐码放着无数简牍,江眠鹤依上标小字一排排看去,玉简、抄本,甚至还有墨迹模糊的竹简。这浩瀚的典籍规模,无声地彰显着此地主人在演算一道上的造诣与痴迷。
江眠鹤就近抽出一卷玉简,灵力探入。果然,如小标所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星宿运行轨迹的观测心得和复杂的推演公式,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近乎严苛的精准与专注。他接连又探查了几卷,内容大同小异,从基础的星图辨识到深奥的命理演算,无所不包。
“难怪说算出什么命运的指引,神神叨叨的。”他低声自言自语,指尖划过冰凉的玉简,心头那点因邝月寻无故缺席而生的不快,也被这浩瀚的学识冲淡了些许,倒生出几分对演算一道的敬畏。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向更高一层的书架。那里似乎堆放得不如下面整齐,也无小字标注,有几卷玉简的边缘甚至微微探出了架子。
好奇心驱使他抬手取下了其中一卷边角甚至有些磨损的玉简。这卷玉简的材质与其他似乎并无不同,但入手的感觉却莫名地要更沉,细看,边角处还镌了个小小的“桑”字。
桑?江眠鹤灵力探入,内容出乎意料。这并非星象推演,而是一卷详尽的金系功法心得。里面记录着几种凌厉刚猛、大开大合的攻击术法构想,笔触间透着一股子舍我其谁的霸道与锐气,与周围那些冷静理性的星轨推演笔记格格不入。
江眠鹤不免有些讶异。这风格,与邝月寻那清冷孤高的气质和擅长的演算之道,简直是南辕北辙。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玉简上几处格外光滑温润的棱角,顺着内容细看,越看越能感受到曾经持握它的人那份炽热的战意。
这卷玉简,像是一个闯入者,带着截然不同的气息,被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这片演算的海洋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正想细看其中一种枪术构想,袖中的青铜残片却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热,如同沉睡中被惊扰般轻轻震颤了一下。这感觉极其细微短暂,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残片往日帮他补全优化心法时也会发烫,却没有过这样的轻颤。江眠鹤犹豫是不是应该将残片取出放在玉简上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反应,却听窗外遥遥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鹤唳。
一只白羽灵鹤扑棱棱落在窗台上,嘴里衔着的信笺泛着淡淡的灵力光泽。江眠鹤展开一看,邝月寻的字迹力透纸背,"需闭关三月,阁内事物随心。已托陆骁,万籁峰阵法已开,随意走动。"
"闭关?"他挑眉,太突然了,想起昨天邝月寻腰间玉牌似乎不止一次亮起,恐怕背后不是这么简单。
而且邝月寻不在,有些东西查起来就麻烦多了。这玉简主人是邝月寻还是别的谁?为什么青铜残片会对它有反应?江眠鹤模模糊糊预感到这背后藏着更多东西。
不过又说阁内事物随心……江眠鹤看着左右两侧高架,就他刚才看到的小标,这里面除了推演之术,不乏玄界山水游记药草名目之类的旁门杂书。
他伸了伸懒腰,磨刀不误砍柴工,他在玄界初来乍到,看来还能再在这天枢阁多窝上几天。
一窝就是两月,又洞府里细细翻查了半日,随手带上没来得及看完的玉简,江眠鹤才转身往当日进入万籁峰的阵法而去。
这里果然如邝月寻所说没有限制他的出入。罡风依旧被挡在无形的屏障外,远处云雾缭绕的峰峦间,隐约能看见宫殿亭台的飞檐翘角。
江眠鹤摸了摸袖中的青铜残片,唇角勾起一抹兴味。既来之,则安之。他这段时间所获颇丰,正好趁邝月寻闭关未出的功夫,转转看看这衡初宫到底有多少名堂。
他按原路返回御剑至衡初宫山门口,刚往左一转就见两个青衫弟子候在岔路口,为首的正是陆骁,身后还跟着方羽。
江眠鹤被唬了一跳,他虽然确实打算先找到陆骁他们这些熟面孔请人带个路,可隔了这么久对方都侯着路口不免觉得受宠若惊。就算他极受少宗主青眼,这样看重他是不是也有点太夸张了?
“江师弟。”陆骁抱拳行礼,脸上带着温和的神色,“少宗主吩咐我等带你熟悉宗门,不知今日你是打算去何处?”
江眠鹤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圈,见方羽正偷眼皱眉瞪他,挂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想去哪儿先不论,二位这些天都在这儿等着我?”
陆骁轻咳一声没答话,方羽倒是撇了撇嘴道,“也不至于,就是每天叫人注意着路口,见你来了就通报一声。本来我们执事堂就人来人往,传句话的事儿也不算太为你费心。”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服气,又像是在提醒江眠鹤别太得意。
“倒是劳烦两位师兄费心了。”江眠鹤干笑两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陆骁适时打圆场,“也是担心师弟初来乍到,又不敢擅闯少宗主居处,我们才只能出此下策。师弟要是没什么头绪,不如先随我们去演武场看看?今日有几位师弟相约在切磋,或许能帮你熟悉下宗门里的功法路数。”
演武场?感觉也不是不能去,但他有更想去的地方。
江眠鹤扬了扬手中玉简道,“听说衡初宫藏着不少功法典籍?不知两位师兄能否带我一观。我刚得了卷金系功法,正想找几本同类的参详参详。”
话音刚落,方羽看清他手中玉简,猛地抬头,“那不是桑师兄……”
“方羽。”陆骁沉声打断,朝江眠鹤歉然道,“藏经阁确实有不少金系典籍,也不曾限制门内弟子出入,我这就带师弟过去。”
江眠鹤注意到方羽那半句没说完的话,心里更确定这玉简主人不是邝月寻,桑师兄?他拿出玉简想递给方羽,问道,“桑师兄?这玉简是他的?”
听到江眠鹤问询,二人脚步微顿,陆骁无奈,将玉简推回他手中,恳切道,“江小友,是我师弟莽撞失言。此物恐怕乃少宗主珍藏,我们不敢妄言。”
那就是默认这玉简出自“桑师兄”之手,但他们不能多说了。
江眠鹤若有所思,将玉简收入玉佩。正琢磨着,三人已走到一处九层高楼前。
阁楼门楣上“藏典阁”三个大字透着古朴道韵,守阁的是个低眉敛目的中年男子。他见到陆骁,先是一愣,又看了看江眠鹤,眼神微妙,眉宇间似有问询之意,又碍于江眠鹤在场,到底没说什么。不待陆骁出声便痛快放行。
陆骁低声向江眠鹤介绍道,“这是藏典阁的白长老,师弟若有十分不解之处可以向他请教。白长老在经卷心法之上造诣颇高,在这儿守阁也是为方便弟子求知。”
藏典阁是衡初宫的知识宝库,这里汇聚了宗门数千年积累的各类典籍,从基础的引气入体功法到罕见的上古绝学,从修仙者的修行心得到灵界奇闻异录,应有尽有。
陆骁细细向江眠鹤介绍,除了门口的白长老,藏典阁还由几位高阶执事弟子共同管理,规矩严明。门内弟子需凭借身份地位、宗门贡献或完成特定任务,才能获得进入不同层级的资格。
阁内整体呈“回”字形结构,三层一区分为三大层:第一区是面向所有入门弟子的基础区,摆放着基础功法和修仙常识类书籍;第二区为进阶区,供内门弟子查阅高阶功法与心得,需贡献或身份凭证方可进入;第三区是秘藏区,仅各核心弟子、长老等能进入,存放着孤本秘籍、上古玉简等最珍贵的典籍。
各层陈设依等级不同而有差异,基础区光线明亮,朱红书架整齐排列,配有长桌蒲团供弟子当场阅读;进阶区光线柔和,铁木书架上的部分典籍被玉盒或琉璃罩保护,还设有专门的抄经室供弟子抄录;秘藏区则笼罩在灵力屏障中,典籍存于寒玉柜内,设有复杂禁制,入口有专人看守,处处透着神秘与肃穆。
陆骁带江眠鹤登上第七楼,歉意道,“少宗主不限制师弟出入,我们却不行。我只能带师弟至此,不知师弟要继续往上还是?”
第七层梯口还有冷面弟子拄剑而立,江眠鹤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必了,就在第二区就行了。劳烦陆师兄告诉我金系功法都存放在哪儿?”
于是二人又倒转回第五层。江眠鹤从标注着金系功法的架子上抽出一本《庚金剑典》,刚打开一页,袖中的青铜残片忽然一热。
他避开陆骁视线低头查看,残片表面竟浮现出几行淡金色的字,与书页上的剑招注解隐隐呼应,甚至补全了几处晦涩的关窍。
这是……江眠鹤心头一震,这残片从前只在他修炼内功卡壳时给过提示,今日对衡初宫藏典阁的剑法居然也能产生反应?那他当时学江家祖传的青岚剑法时怎么又不见反应?
“江师弟这是怎么了?”陆骁察觉到他的异样。
江眠鹤迅速掩好残片,笑道,“没什么,这剑典写得精妙,看得入神了。”他指尖划过书页,细细看去,这庚金剑典其言纵横睥睨,言语之中却有似曾相识之感。
在哪儿见过呢?他苦苦思索。
陆骁还在为他介绍楼内功法分布与大致陈设区域,江眠鹤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对了,这剑典写得跟袖中玉简风格一致。
自在万籁峰卧房意识到那阵微弱的异样感后,江眠鹤便留了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袖中的青铜残片。这段时间以来,他渐渐摸到了一些规律。这枚自父母遗居得来的神秘青铜残片,似乎对某种特定的气息或痕迹,有着极其微妙的反应。
在万籁峰那间卧房里,当他靠近书架,尤其是当他拿起那卷格格不入、透着霸道锐气的金系功法玉简时,残片曾短暂地发热震颤。
在天枢阁后院,他看到试剑石上残留着某种极其刚猛、充满破坏力的灵力波动痕迹。就在他驻足观察时,袖中的残片再次发出了微弱的震颤。
而此刻,在藏典阁,当他打开手上这本笔迹飞扬、注释风格凌厉直接的书页时,残片表面的光芒更是明显流转起来,仿佛遇到了熟悉之物。
这些地点,这些残留的霸道气息、格格不入的笔记风格、以及与之相关的物品……它们似乎构成了某种无形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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