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片的反应,就像一根无形的指针,固执地指向了这脉络应该有个核心,但这所谓的核心也是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江眠鹤摩挲着袖中的残片,指尖感受着它再次归于平静的微凉。看着残片这一路异常的反应,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难道邝月寻那所谓的“命运的指引”,是确有所指?自己,或是身上这枚残片,真的与邝月寻,与这衡初宫,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知晓的联系?
这联系是什么?是好是坏?是否与他穿越者的身份有关?无数疑问如同藤蔓缠绕上心头,让江眠鹤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不安。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谜底,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麻烦。
他不动声色地将残片往深处按了按,抬眼时已换上副坦然的笑,“陆骁兄,这藏经阁的金系典籍倒是比我想象中丰富,只是不知这功法心得是哪位前辈所著?我心向往之。”
他还想找到更多证据去佐证他的猜想,只是不知这藏典阁中还有没有线索。
陆骁扫过他手中书目,思索片刻,道,“心得注疏并无定律,有心者皆可留。宫中藏书众多,也有不少门外弟子借阅,是他们写的也未可知。若江师弟实在想知道,或许可以查查记录。”
江眠鹤刚要问该去哪查,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灰衣执事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手里捧着个乌木托盘,见了陆骁便躬身道,“丹鼎峰刚送来的凝神丹,说是按江公子的体质特制的。”
江眠鹤瞥了眼托盘里的玉瓶,瓶身上贴着张浅黄笺纸,墨迹细秀:晨时修炼易躁,此丹可平心脉,用法同旧。
“旧?”他接过玉瓶晃了晃,丹药在里面滴溜溜转了个圈,转头问陆骁,“衡初宫给内门弟子发丹药,用法如旧?”
陆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含糊道,“少宗主……怕您用不惯上界丹药,特意嘱咐丹鼎峰照老方子配的。”
“老方子?”江眠鹤笑了,指尖在笺纸上敲了敲,“什么老方子?不会是那个‘桑师兄’的老方子吧?”
这话一出,不仅陆骁僵住,连那灰衣执事都猛地抬头。最后是方羽憋不住,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诈诈你们,毕竟我只听过这个名字。谁知道是真的。”江眠鹤掂了掂手里的《庚金剑典》,把它放回书架,暗自记下方位名目。又晃了晃那瓶凝神丹,把它丢进腰间挂着的玉佩里,脸上扬起笑容,“既如此,陆骁兄,不如带我去丹鼎峰看看?我倒想问问,这特制的凝神丹,怎么不按我的体质制呢?”
陆骁脸色微变,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抱拳应道,“丹鼎峰是宗门重地,少宗主既允您随意走动,自然可以去看看。”
江眠鹤挑眉,见他答得坦荡,有些意外。方羽却在一旁急得直瞪眼,想说话又被陆骁用眼神制止,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让江眠鹤觉得这衡初宫的人实在有趣。
三人沿着西侧山道往丹鼎峰去,沿途草木渐显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越往上走,药味越浓,到了半山腰,已能看见成片的药田,几个穿灰袍的药童正弯腰打理着灵草,见了陆骁纷纷行礼,目光在江眠鹤这陌生人身上多停留了几瞬。
“丹鼎峰分设药堂与丹堂。药堂负责采集、培育各类灵药,如今多由外门派药童照管,珍稀草药另有弟子看守。丹堂由墨长老掌管,他性子虽有些古怪,却极擅炼丹,宗主和长老们平日的丹药多是他亲手炼制。”陆骁边走边介绍道。
江眠鹤“哦”了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这瓶特调的凝神丹,也是出自墨长老之手?”
陆骁却摇头道,“墨长老诸事缠身,内门弟子所用丹药向来由他座下首徒苏明夷炼制。苏师兄与少宗主相交甚笃,对门中弟子的体质也颇为了解。”
能精准到“晨时修炼易躁”,又用“往年”的方子,这苏明夷显然是对门中弟子的体质也颇为了解了。江眠鹤心如明镜。只是这人又是特意托人送药,又是特地标注往年的方子,怕是特意引他前来。
他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青铜残片。苏明夷……名字倒是还算朗朗上口。就是不知此人是敌是友。
丹堂内弥漫着醇厚的药香,清苦中带着几分草木的回甘,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久不散去。靠墙的架子上,各式丹瓶整齐排列,琉璃的、青瓷的、紫砂的,瓶身上或刻着繁复的云纹,或贴着泛黄的药签,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瓶身上,折射出细碎而温润的光。
墙角的丹炉正咕嘟作响,紫铜炉身被岁月摩挲得发亮,炉口腾起的袅袅青烟,带着丹药特有的清冽,在堂内缓缓弥散,缠绕着屋梁久久不散。
炉前,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月白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指尖捏着一把精致的银匙,动作轻缓地探入炉边的药釜中,舀出一勺晶莹剔透的药液。那药液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仿佛凝结了日月精华,顺着银匙的弧度缓缓注入手中的青瓷瓶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滞涩,仿佛已重复了千百遍,连呼吸都与丹药的沸涌节奏相契。
他循声看来,面容清癯而温润,带着常年浸淫草木精华与烟火气息的独特气质。五官端正,线条柔和,眼神平和专注,看人时仿佛能穿透表象,带着医者特有的洞察与沉静。
“苏师兄。”陆骁上前一步,腰身微躬行了个礼。
见对方视线在江眠鹤身上稍作停留,连忙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江师弟,少宗主从凡界带上来的那位。少宗主闭关前叮嘱我等带他熟悉宗门,他听闻丹鼎峰盛名,对丹药之道颇有兴致,便斗胆前来叨扰。江师弟,这位便是丹鼎峰首座弟子苏明夷苏师兄,一手丹术在门内久负盛名。”
江眠鹤依礼抱了抱拳,原以为会换来几分客气回应,却见对方目光只在他脸上淡淡一扫,便落回手中瓷瓶。江眠鹤只好讷讷地摸了摸鼻尖,一丝莫名的局促油然而生,转眼打量起这间丹堂来。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掠过一排排整齐码放药材的乌木抽屉,掠过墙角堆放杂物的矮几,最终,落在了书架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幅半开的卷轴随意地斜倚着,仿佛被主人随手一放便遗忘了。卷轴装帧朴素,甚至显得有些陈旧,乌木画轴的一角似乎还带着点细微的磨损痕迹。画上一座陡峭嶙峋的孤峰,覆盖着薄薄的寒霜,嶙峋的山石线条冷硬锐利,透着金属般的质感,仿佛不是山,而是一柄倒插向天的沉寂巨刃。
好奇怪的画。江眠鹤心头微动。不是画本身奇怪,而且这画出现的场景奇怪。这冷硬霸道的意境,与丹房平和专注的氛围可谓格格不入。
他正想凑近细看,苏明夷忽然出声,嗓音如温玉浸泉,仿佛带着药草特有的宁静气息,让人愿意驻足聆听,“你应当知道我是故意引你而来,你便是江眠鹤?”
江眠鹤下意识全身一顿,被一个陌生人叫全名对他而言不亚于升旗仪式迟到被教导主任点到,“是我。”
他又看了苏明夷两眼,确实是完全陌生的脸,才惴惴道,“苏丹师知道我?”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苏明夷看向江眠鹤,眼神有些复杂,“久仰大名。那瓶凝神丹我没另外放些什么。只是听说月寻找到了你,想见见你。今日得见,我心中便彻底放下了。”
谜语人。江眠鹤在心里给他打了个标签,不免又试探道,“我不知道原来我在上界也这么出名,就是不知道出的什么名?”他试图从苏明夷的嘴里撬出点什么。
苏明夷执匙的手顿了顿,药液在瓷瓶中漾开一圈细碎的涟漪。他侧过脸,窗外的天光落在他清癯的侧脸上,映得眉宇间那抹复杂愈发清晰。
“我是因为月寻知道你的。”他缓缓将银匙放回丹炉旁的铜盘,发出一声轻响,“前尘往事如东逝流水,其实都不重要。”他塞上瓶塞,直视江眠鹤,语气平静,“只是月寻需要你,所以我想看看你。”
江眠鹤一怔,苏明夷话里有话,似乎在说他,又似乎与他无关,他越听越糊涂。
苏明夷的眼睛古井无波,江眠鹤喉结滚动,指尖在青铜残片上无意识摩挲,下意识轻笑道,“苏师兄这话有趣。恕我愚钝,实在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
苏明夷拿起那瓶刚炼好的丹液,对着天光看了看,晶莹的药液在瓶中流转着柔和的光,“没什么,江公子,我想见你一面,如今也见完了。丹成了,你也该走了。”
他顿了顿,收拾好手边的东西,径直走向书架角落,将那画卷利落地卷起,转头对陆骁道,“带江公子去别处转转吧。他自凡界初来乍到,丹房烟火气重,不宜久留。”
丹房里浓郁的药香仿佛瞬间凝滞了,沉甸甸地同被无视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一起压下来。苏明夷已不再看江眠鹤,那清癯的背影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送客的意味。
“苏师兄……”陆骁看看苏明夷,又看看面色沉凝的江眠鹤,试图缓和气氛,“江小友他……”
“陆骁,”苏明夷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去吧。”
江眠鹤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合着草木精华与烟火的气息涌入肺腑,带着一丝微凉的苦涩。这跟点家剧本里的前辈赏识完全不同,在对方眼里,他这个下界来的金丹修士,好似就是个同门新收养的猫狗,见过一面便罢了,连留在他丹房的资格都没有。
他最后看了一眼苏明夷。丹师侧对着他,窗棂透过的天光勾勒出他专注而略显寂寥的轮廓,眉宇间那抹复杂的情绪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枯井的平静。
“叨扰了,苏丹师。”江眠鹤有些气恼,这次他没再等任何回应,转身时衣摆扫过地面的青石,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过分安静的丹房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得又快又稳,像是在跟谁较劲似的。
陆骁连忙跟上他脚步,经过苏明夷身边时,匆匆行了个礼,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尴尬,“苏师兄,那我们先告辞了。”
苏明夷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丹炉上,银匙被他无意识拿起,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匙柄,一滴残留的药液顺着匙沿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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